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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石虔重新鋪開輿圖,看著拿下的三郡,心情大好。
“我已與家君書信,大軍暫駐天水城。待淮南郡公離開長安,再做下一步謀劃。”
連下扶風、略陽和天水三郡,相當於打下大半個秦州,大軍已是人困馬乏,急需休整。加上帶來的文吏不多,為徹底消化三郡的地盤和人口,更要有一個緩衝。
最重要的是,桓容和秦氏的談判,關係到今後西域商道的安穩。
如果談判破裂,扶風郡恐會立即遭遇戰火。
桓石虔下令駐兵天水,既是預防氐人反撲,更是防備秦氏。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地盤,關乎到今後的大計劃,絕不容許有半點閃失。
“將軍,玄已與族中書信,家叔應允,不日將上表朝廷,予將軍推舉三郡職吏之權。”
桓石虔面臨的難題,謝玄和王獻之早已經想到。
既然是三方合作,自然要都拿出誠意。
桓氏分出相當利益,在西域商道上,謝氏和王氏都能分一杯羹。與之相對,謝安和王彪之將在建康活動,為桓氏出兵占地大開方便之門。
事情發展到現在,三方的合作算是愉快,大部分都進行等十分是順利。
不過,桓容深知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除謝氏和王氏之外,早讓賈秉入建康,聯絡當地吳姓,並同郗超共同謀劃,確保計劃萬無一失。
當然,這一切還有個前提,能夠說服秦氏。
為此,桓容不惜親赴長安,就為完成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
桓石虔駐兵天水的消息送回荊州,桓豁立即送出書信,告知駐守姑孰的桓沖。
謝氏和王氏送出族中子弟,其意擺在台面,就為告訴桓氏,縱然不能掌扶風等郡的太守印,也要在郡治所內占一席之地。
這麼大的動作,自然不可能完全瞞過他人。
湊巧的是,王坦之病重,太原王氏恐要經歷一場變故,暫時無力他顧;郗愔的態度十分微妙,同郗超一番長談後,立即給京口書信,嚴命郗融握牢兵權,不可有半點閃失。
這種情況下,司馬曜的元服之事提上日程,卻沒有得到多大的重視。
旨意送出,召各地諸侯王前來觀禮,得到的回應極是冷淡。
各諸侯王或託病不便出行,或另尋藉口,總之,能不來儘量不來。連司馬道子都推脫再三,實在推不過去,才不情願的上表,言將回建康觀禮。
未幾,宮中又傳出消息,要為天子大婚。
司馬曜是什麼地位,晉室又是什麼處境,朝廷上下一清二楚。別說王、謝這樣的頂級士族,連尋常的高門都避之唯恐不及。
不想擔上外戚之名,也無意藉此晉身,沒人願意把女兒送進台城苦熬。
到頭來,是王太后出面,召來幾姓外戚,並派大長樂四處走人情,才定下了哀靖皇后王穆之的侄女——會稽內史王蘊之女。
王氏女郎十分貌美,只是性格稍顯“活潑”,並有一個獨特的愛好——飲酒。酒量之高,尋常郎君都比不上。
再有一點,王氏是王穆之的侄女,而王穆之是晉哀帝的皇后,從輩分上來說,王穆之要叫司馬曜一聲堂叔。
王氏比司馬曜年長兩歲,輩分卻低了兩輩!
這樣算下來,兩人結為夫妻,實在是有幾分尷尬。
司馬曜對這個皇后並不十分滿意,態度上不免有些推三阻四。
王太后看出他的心思,不由得冷笑,當面話說得含蓄,背後之意卻一點也不客氣,明擺著告訴司馬曜,能娶到王蘊之女已是燒高香,還想挑什麼?
“官家可要想想清楚。”
不娶王氏女,還想娶誰?
建康士族數一數,不說王謝等頂級高門,就是尋常門第,也不樂意送女入台城。
別的不提,司馬曜為崑崙婢所出,哪怕登上皇位,生母的血統出身依舊無法改變。將女兒嫁給他?完全不可能!
司馬曜心中不忿,奈何事成定局。繼續犟下去,估計會惹惱王太后。一旦後者撒開手不管,他還能找誰?
褚太后?
司馬曜搖搖頭,這條路早已經走不通。有王太后在一日,褚太后就別想翻身。想清楚之後,司馬曜收起不甘,主動向王太后承認錯誤,並且表示,願意迎娶王氏女,元服之後就行立後大典。
王太后打量著他,目光銳利,似要看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司馬曜低著頭,表情愈發誠懇,哪怕以最挑起的眼光來看,也看不出半點虛偽。
“好吧。”王太后垂下眼帘,撫過袖口的祥雲,道,“官家能明白過來,實是國朝之福。”
司馬曜連聲應諾,確定王太后態度有所軟化,不會真的撒手不管,才暗鬆一口氣,起身退出長樂宮。
走出殿門,站在石階之上,司馬曜用力咬牙,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壓下胸中的憋屈和怒火,指尖深深攥入掌心,不斷的告訴自己,忍,必須忍下去!
寧康二年,癸亥
秦策的書信送到長安,秦璟和秦瑒看過之後,親往桓容大營,依秦策之意,同後者達成契約。
“秦氏讓出扶風至隴西之地,並可保往來商隊安全。”秦瑒正色道,“只不過,敬道應允之利需得再加兩成。”
桓容微笑搖頭,道:“兩成不行。”
他早知秦氏不會輕易鬆口。
所謂漫天開價坐地還錢,提出條件的當時,他就有心理準備,秦氏必定會提價。
同鍾琳商量之後,桓容能接受的底線是半成到一成,高出絕對不行。
畢竟商路開通,他就要面對吐谷渾,要冒的風險絕對不小。商隊通行西域,經營當地需要時間,前期投入的人力物力可比天文數字。
秦氏給出承諾,他付出的代價已然不小。想要再增兩成,完全不可能。
“半成。”桓容一口咬死,“此事於雙方有利,日後秦王經略北地,驅逐賊寇,所需的錢糧皆能藉此商道。”
簡言之,財路送上門,還要因為三瓜兩棗的往外推,以致談判破裂?聰明人都知道不划算。
秦瑒皺眉,轉頭看清秦璟。
後者凝視桓容,開口道:“一成。”
桓容又要搖頭,卻聽秦璟道:“秦氏拿下雍州,並發兵姑臧,逐什翼犍。”
雍州比鄰秦州,秦璟口中的拿下,必定是徹底掃清氐秦殘兵,不留一個。逐走什翼犍,還可省卻桓容另一樁麻煩。
想到什翼犍手中的拓跋部,桓容眉心蹙緊,不自覺摩挲著隨身的半塊虎符,抬頭鎖住秦璟視線。
“秦兄所言確實?”
“可定契。”
“一成?”
“一成!”
“姑臧何屬?”
“分管。”
“好!”
兩人達成協議,當場擬定契約,以刀筆刻上竹簡。
秦璟抄錄一份,由蒼鷹送回西河。
秦瑒看看秦璟,又看看桓容,最終決定,還是什麼也別說,看著就好。
第二百一十四章 教訓
寧康二年,十二月底,西河郡
隆冬時節,連續數日大雪,官道被阻,河面結冰,遍地銀白。
整座西河城被大雪籠罩,土石建造的城牆結上一層厚冰,遠遠望去,似矗立在茫茫平原中的一座雪堡。
噍——
難得出現晴日,嘹亮的鷹鳴破開長空,兩道雄健的身影穿透朔風,先後飛入西河城內。
守城的甲士恰好經過,聽到聲音,抬頭望去,見蒼鷹自南歸來,料定是帶著長安的消息。
“聽說長安既下,苻堅身死,不曉得親王何時點大軍,出兵將中原盡數掃清,把賊寇徹底逐走?”
王府內,秦策正召文武議事,剛提到春時開荒,安置流民,就遇蒼鷹和金雕先後飛至。
抬臂接住蒼鷹,親手解下兩隻竹管,看過其中的絹布,秦策先是擰眉,後又展顏,大笑數聲之後,將一張絹布遞給面帶疑惑的張禹,道:“叔臣,長安之事已談妥。先前所料半分不差,此子果然要經略西域。”
張禹接過絹布,從頭至尾看過兩遍,眉心蹙緊,心情不如秦策輕鬆。
“桓敬道雄才大略,非池中物,他日必鵬程萬里。桓元子未能代晉建制,此子必將承其志。任其勢力膨脹,恐非好事。”
“何以見得?”秦策收起笑容。
“桓敬道舞象之年出仕,先任鹽瀆縣令,後升幽州刺使,將轄下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期間隨桓元子北伐,立下赫赫戰功,威名傳遍北地。”
“且其手下有能人,政務軍事皆未乾才。不提其他,石劭石敬德,當年的北地財神即投靠於他。非如此,鹽瀆、盱眙豈能有今日規模?”
“遑論幽州商隊、鹽瀆海貿,掌控海鹽白糖,手下數支商隊,說他捧著聚寶盆也不為過。”
“二公子和四公子攻下長安,晉兵趁勢拿下扶風、略陽等地,桓敬道明言要打到隴西,重開西域商路,其心不可小覷,絕非求財而已。”
張禹一番話落,眾人心中思量,不免議論。
有人覺得此言有理,需得謹慎防備,卻也有人認為他是杞人憂天,哪裡就到這個地步。
桓敬道固然有雄心,手下也不缺能人,但他終歸是遺晉臣子,想稱帝建制,必要背上“造反”的罵名。
更何況,南地貌似安穩,背地裡卻暗cháo洶湧。
建康士族、吳姓豪強、手握北府軍官至的丞相郗方回,皆非易與之輩。桓容想要成功登上皇位,要走的路相當長,不說舉步維艱也差不了多少。
“叔臣是否太過高看此子?”有人問道。
張禹搖搖頭,暗中嘆息,並未同眾人爭辯,只將目光落在秦策身上,等著後者決斷。
良久,秦策放下絹布,視線掃過眾人,沉聲道:“此子的確不凡,不容小覷。然中原未定,北有柔然敕勒,西有氐秦殘兵,慕容鮮卑盤踞三韓,朔方、五原一帶仍臨鐵弗敕勒等部。”
話到這裡,秦策刻意頓住,留給眾人思考的時間。
室內陷入寂靜,在場文武皆心頭髮沉,張禹也不例外。
“秦氏自塢堡起身,艱難竭蹶,幾度瀕臨絕境。先人血染沙場,與敵死戰,方有今日之功。胡賊未滅,中原未復,百姓未能安穩,何言其他?”
秦策的語氣極重,一字一句,猶如金鼓之聲,鑿進眾人耳鼓。
“策承先祖遺訓,當以恢復華夏,掃除賊寇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