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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璟沉吟起來。
對他手下的騎兵來說,糧食並不是急需。畢竟這支軍隊所奉行的是以戰養戰,打到哪裡搶到哪裡,壓根不愁軍糧。
皮甲可以考慮。
“再加上兵器,如何?”秦璟看向桓容,沉聲道,“皮甲三千,彎刀三千,長弓五百,另配箭矢。”
沉思的變成桓容。
他的確賣過兵器,但是出於牽制北方,不是為了錢就不考慮安全。交易的對象換成秦璟,他不得不認真考慮,這筆生意能不能做。
“我可以工匠交換。”秦璟拋出籌碼,“吐谷渾匠人和羌人,另有漢民六百。”
桓容沒有馬上點頭,而是看向謝安和王彪之。兩人的表情一樣嚴肅,很顯然,對秦璟提出的條件很感興趣,卻對交換兵器有所遲疑。
“陛下無需立即點頭,可再做考量。”秦璟繼續道,“另外,我手中還有駑馬和牛羊,如果陛下有意,都可交換。”
桓容想磨牙。
秦璟把住他的脈,不是一般的准。
不過,真讓對方牽著鼻子走,他的桓字就倒過來寫!
就在眾人以為雙方條件擺出,事情要就此要價還價時,桓容突然召來宦者,令其將紅木箱中的扁盒取來。
宦者動作很快,眨眼的時間,足有手臂長的木盒擺在當面。
面對眾人疑惑的目光,桓容微微一笑,拉開繫繩,掀起盒蓋,鋪開一張絹布繪製的輿圖。
輿圖很大,占據整個桌面,邊緣處甚至超出。桓容微一皺眉,乾脆將木榻移開,才將整張圖徹底展開。
輿圖展現全貌的一刻,在場之人皆屏住呼吸,雙眼睜大,震驚之情溢於言表。
“秦將軍,”桓容緩緩開口,聲音傳入眾人耳中,近乎有些不真實,“華夏地廣,華夏之外疆域更大。西海能夠屯兵不假,然屯兵之地不只西海。”
“將軍麾下近萬雄兵,何必囿於漠南之地?”
說到這裡,桓容故意頓了頓,聲音微有些低沉。
“秦將軍乃不世英雄,掌熊羆之旅、虎狼之師,何妨開疆拓土,自為一方諸侯。亦或是,”桓容刻意頓了頓,加重聲音,一字一頓的道出,“開國建制!”
在場之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除了秦璟,包括謝安和王彪之在內,看向桓容的目光都帶著不可置信。
桓容的表情始終未變,心中卻道:縱觀歷史,拿出世界地圖來忽悠人的,除他之外,估計也沒誰了吧?
說是忽悠並不準確。
畢竟他說的屯兵產糧之地都沒有做假。
如果能將這支虎狼之師忽悠到外邊,讓他們產生“世界那麼大,該到處去溜達”的想法,就此用足力氣撒歡,幾千兵器算得了什麼,幾萬都可以!
路上裝不下,還有海上可以跑。
幽州的造船技術不斷發展,海上商路不斷開闢。假以時日,集合大匠造出乘風破浪的巨船,提前走一回鄭和路線也未嘗不可。
長安怎麼想,桓容不打算理會。
總之一句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秦策猜忌親生兒子,沒道理他不能揮鍬挖牆角。
秦璟的底線他知道,也能夠理解,所以,並沒有莽撞的出言招攬,而是有針對性的提出他能接受,同時也對自己有好處的條件。
如今只是大概,具體實行還需不斷細化。
對方是就此接受,還是堅持之前的要求,不做任何改變?
桓容的視線掃過室內眾人,最終落在秦璟臉上,對上深不見底的黑眸,緩緩勾起嘴角。
他有七成的把握,自己應該不會失望。
第二百六十二章 定約三
秦璟似被桓容說動,卻沒有當場點頭。
“白蘭城之事可議, 餘下, 非璟可自作主張。”
桓容略感詫異, 仔細一想,這也在情理之中。
這個時代, 家族為先,秦璟早前的話猶在耳邊。他不該懷疑,面對可能割裂秦氏的選擇, 秦璟會半點不做猶豫, 立即點頭答應。
何況, 往華夏外開疆拓土並非易事,縱然有八千鐵騎, 該考慮的方方面面絕對不少。換成是自己, 照樣不會輕易點頭, 哪怕條件再誘人。
桓容收起輿圖, 仔細疊起裝入盒內。交給宦者收起的同時,命他再取一隻小些的木盒。
“盒蓋上有雲紋那隻。”
“諾!”
宦者領命退下, 稍後捧來一隻黑色木盒。盒身扁長, 盒蓋上有天然形成的雲紋。盒蓋與盒身嚴絲合fèng, 渾然一體,做工之精細可見一斑。
木盒內藏機關,是相里兄弟親手所制,一直被桓容帶在身邊。
“此物贈與秦將軍。”
盒中裝有另一張輿圖,不如之前那張區域廣大,卻對西亞和東歐的重要地區有所標註。
桓容隱約記得,後世的烏克蘭被稱為“歐洲糧倉”。這個時期,生活在該地的主要為古羅斯人,即是形成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和白俄羅斯人的祖先。
在後世,蒙古騎兵橫掃歐亞,由斯拉夫民族建立的王國被打敗,歸入金帳汗國。
現如今,還沒有“烏克蘭”這個民族出現,生活在該地的古羅斯人堪稱原生態。
此地東接後世的俄羅斯,南臨黑海,西北兩面與多數歐洲政權相連,可謂連接東西之間的交通要道。
地理位置優越,土地肥沃,縱然要時不時的遭受雪災嚴寒,只要肯下力氣墾荒開發,依舊是不錯的屯兵之地。
至於古羅斯人,壓根稱不上阻礙。
打服了收編,可以成為不錯的士兵。不願意臣服,該殺的殺,不該殺的向西攆,和被驅趕的柔然各部組隊,去找歐洲鄰居的麻煩。
事情貌似簡單,執行起來仍要耗費不小的力氣。不只需要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為基礎,更需要周密的計劃和布置,
是不是送出這張輿圖,桓容曾有過掙扎。
想到桓漢目前的實力,想到長安的秦策,知曉路要一步一步走,短期之內,自己一統華夏的可能性不高,遑論是北方的廣闊糙原。
想要出兵去占這塊地盤,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唯有狠心咬牙,給出這份誠意,端看秦璟會如何抉擇。
“陛下厚意,璟卻之不恭,敬受。”
第一場談判就此無疾而終,問題懸而未決,秦璟告辭離開。雙方都要仔細考量,才能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
待秦璟和張廉離開,王彪之忍不住開口道:“陛下,臣斗膽,敢問輿圖從何而來?”
桓容知道會面對這樣的疑問,沒有半點慌亂,而是氣定神閒,伸手指了指上天,又點點自己的額角,笑得很是神秘。
魏晉時代,求仙養生之道大盛,士族一度以嗑寒食散為風尚。
桓容登基以來,這種風氣逐漸扭轉,但是,涉及到“上天”“神明”之類,予人震撼委實不小。
正如此刻的謝安和王彪之,由桓容的動作聯想開去,都是面露驚訝,甚至有幾分震撼。
“陛下是說?”王彪之手指上天。
桓容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僅是笑道:“不可說。”
三字一出,謝安和王彪之互相看看,很顯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知曉不可再問,話題重回白蘭城上,依兩人的提議,可退讓一步,取城半座,仿效姑臧的施政之法。
關於秦璟提出的條件,可以半數答應。
“西海郡固為要道,但緊鄰糙原,駐守屯兵實為不易。”謝安認真道,“再者,秦氏入主長安,建制稱帝,在北地實力雄厚。如要出兵西域,建康遠水難及。”
“不若暫時交於秦氏兄弟,如父子相爭,陛下正可坐收漁利。縱不能予以拉攏,亦能削弱長安實力。”
謝安的話有理有據,桓容先是點頭,旋即又緩緩搖頭。
“陛下?”謝安面露不解。
“秦玄愔要西海郡,是為自己準備的退路。”桓容一語道破天機,“屯兵此處,七成以上是不想和秦策發生正面衝突。”
為了劉皇后,秦璟可以頂住秦策壓力,帶兵滅幾姓豪強。牽扯到秦氏在北地的根基,他不可能不做深入考慮。
別看秦氏父子不和,一旦桓漢起兵北伐,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故而,知道希望不大,桓容仍希望秦璟能帶兵提前出發,離開中原。哪怕就此遠隔,終身不能再見,至少人還活著。
想到這裡,桓容不禁自嘲。
還是想當然了。
捫心自問,讓他丟下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撒手建康,拋開一切,做得到嗎?
根本不用細想,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他自己做不到,為何以為秦璟能做到?
輕輕搖了搖頭,桓容只覺得心頭髮沉,情緒上涌,不是一般的矛盾。
“就如謝侍中所言。”桓容沒有做進一步的解釋,而是撇開諸多煩心事,採納謝安的提議,以西海郡換半座白蘭城和白蘭山,以及秦璟手中的匠人。
“糧食和皮甲也可市換,兵器當慎之又慎。”王彪之補充道。
“朕知。”桓容點點頭。
就定約的相關細節,君臣三人仔細商議,確定沒有疏漏,當即糙擬出條款,抄錄在竹簡之上,作為定約時參考的文本。
事情暫定,謝安和王彪之起身離開。
“臣告退。”
桓容目送兩人離去,等到殿門關上,室內陡然變得寂靜,無意識的嘆息一聲,捏了捏額心。表情中不見半點輕鬆,反而愈發凝重。
王彪之和謝安走出正殿,行至中途,遇左右無人,王彪之壓低聲音,忍不住開口道:“安石以為官家所言確實?”
謝安停住腳步,抬頭眺望,碧藍晴空猶如水洗,一時竟有些出神。
“安石?”王彪之略感詫異。
官家有神遊的愛好,怎麼安石也變成這樣?
“子不語怪力亂神。”謝安深諳道、儒兩家,對法家亦有涉獵。世風之下,對桓容的話終究半信半疑。說是完全不信,卻無法斷定輿圖從何而來。
若說是隨意繪成,未免太過詳盡。而且,以桓容的為人,十成做不出這樣的事。
丈夫無信豈可立世?
隨駕巡狩這些時日,謝安留心觀察,在桓容的身上發現不少端倪,有著太多的不可思議。即使沒有擺上明面,循著蛛絲馬跡,得出模糊的答案,謝安仍不免暗暗心驚。
貴極之相,天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