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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曉晉兵沒有斬盡殺絕的打算,不用彼此商量,乾脆利落的下馬棄刀。如有必要,他們甚至可以立刻轉投,成為桓容手下的刀槍。

    在亂世求存,漢人艱難,胡人亦然。

    沒有雄厚的實力,漢、胡沒有多大區別,都是各處離散、朝不保夕,隨時可能丟掉性命,成為茫茫大地上的一堆枯骨。

    這支拓跋鮮卑在北方遊牧時,和敕勒部發生衝突,被敕勒聯合鐵弗擊敗。

    經此一戰,超過千人的部落銳減大半,能戰的勇士不到三百,餘下多是婦人孩童,老人不願拖累部落,多數在遷移過程中離開或者自盡。

    此後稍有恢復,但壯丁的數量始終沒有超過五百。不然的話,以這支部落鼎盛時的戰鬥力,拼死一戰,桓容未必能占到多大便宜,損失絕對不小。

    越來越多的鮮卑人棄刀下馬,跪在地上。

    幾名穿著皮甲的羌人上前,查看過眾人臉上的圖騰,將一名身材魁偉的大漢帶到桓容面前。

    此人身高將近八尺,肩寬背闊,雙臂尤為粗壯,掌心、指腹和虎口都帶著厚厚的繭子。到了近前,能明顯看出他的腿受過傷,走路時一瘸一拐,很不利索。

    “使君,此人應為首領。”羌人抱拳道。

    鮮卑人被按跪在地上,掙扎兩下不得起身,費力抬起頭,見一個身穿玄色長袍,眉目如畫的年輕郎君站在面前。

    腰間束著玉帶,長袖在腕口收攏。

    寶劍佩在身側,劍柄雕刻虎首,明顯出自大匠之手。雖未當場出鞘,亦可知鋒利無比。

    視線上移,冷不丁對上桓容雙眼。

    漆黑的雙眸,深不見底,表情似笑非笑,縱然猜到面前人的身份,也無法將他和“水煮活人”的凶名聯繫到一起。

    不期然想起慕容鮮卑,那也是一個比一個長相漂亮,一個賽一個兇殘。

    鮮卑首領下意識打了個寒顫,本能的低下頭,斷開視線。

    “爾非氐賊。”桓容開口道,“出自何部?”

    他早有猜測,但是,仍需對方親口證明。

    “回使君,某出身拓跋鮮卑,乃禿髮部。”為保住部落中人,鮮卑首領不敢激怒桓容,完全是有什麼說什麼。

    “拓跋鮮卑?”

    “是。”鮮卑首領繼續道,“永嘉年間,我部曾於糙原遊獵,被敵部所擺,被迫遷移。先投慕容鮮卑,後轉投氐人,被安置在武都郡,為氐人守城。”

    “爾部現有多少人?”

    “壯丁不足四百,餘下儘是婦人孩童。”鮮卑首領頓了頓,繼續道,“婦人和半大的孩童皆能開弓,如要臨戰,亦能一用。”

    桓容沒有繼續向下問,仔細打量著鮮卑首領面上的圖騰,摩挲著藏在袖中的荷包,斟酌一番,終究沒有當場取出。

    還不到時候。

    “爾等既然棄刀下馬,我自會遵守承諾,不追究爾等家人。”

    “謝將軍開恩!”鮮卑首領跪在地上,單手用力的捶著胸口,“禿髮孤願向天神發誓,只要將軍不棄,願為將軍手中刀劍!”

    桓容差點咬到舌頭。

    難怪這位能帶著部落遊走各方,這份眼力價和反應能力非尋常可比。他還沒有開口招攬,竟是主動縱身一躍,準確的跳進碗裡。

    不過,立場轉變得如此之快,忠誠度實在有待商榷。

    不用等到日後,就在當下,桓容完全可以肯定,沒有足夠的利益維繫,禿髮孤絕對會和背叛氐人一樣背叛自己。

    打量著滿臉誠懇的禿髮孤,桓容挑起眉尾,微微一笑,意味深長道;“禿髮首領倒是識時務之人。”

    “不敢當將軍誇讚。”

    不知是真聽不出話中隱含之意,還是臉皮厚到故意忽略,禿髮孤繼續順杆爬,拍著胸口道:“只要將軍願意收留,我等必為將軍衝鋒陷陣,絕無二話!將軍如要進攻仇池,我等願為將軍帶路!”

    “此事再議,現下倒有一事勞你去做。”

    桓容笑意微淡,命典魁和許超將人押到城下,對城中守軍喊話,令其放下兵器,打開城門。

    “桓使君有言,放下兵器,打開城門,留爾等性命!”

    成縣雖不大,卻是武都郡治所所在。

    楊安南下攻打梁州,武都郡太守隨之出兵,想藉機撈點便宜。

    不想便宜沒撈多少,遇上桓容當頭一棒,楊安率大軍撤退,武都郡太守只能跟著一起跑。路過成縣不入,唯恐被晉兵追到。

    太守不在治所,郡內事務一概交由主簿打理。

    知曉城外戰況,鄭主簿險些當場罵娘。

    “您看?”

    幾名賊曹和議生候在堂下,都等著主簿拿主意。

    左右看看,年約四旬的鄭主簿苦笑一聲:“大軍潰敗,太守過縣城而不入。拓跋部投降,晉兵就在城外,以諸位看,僅憑城牆可能擋住晉兵?”

    眾人緘默,都是心知肚明,不想死只能開城門。

    楊安事做得不地道,武都太守膽小逃竄,他們區區幾個職吏,為何要一門心思的送死?

    “仆等聽鄭主簿調遣!”

    一名議生出言,餘下眾人紛紛附和。

    在場人中,鄭主簿品位最高,官位最大,是死守還是主動打開城門,自然要由他來決斷。

    成縣納入東晉版圖,他們的好處自然少不了;如果被氐秦奪回,有鄭主簿在前頂鍋,他們位卑職淺,不過附和“上官”,不能反對而已。

    猜出眾人的打算,鄭主簿心頭髮緊,狠狠磨著後槽牙,恨不能當場拔劍,將眼前人全部捅個對穿。

    不到兩息,有健仆匆匆來報,城外she入飛箭,箭上帶有桓容手書,勸城內莫要負隅頑抗。

    “此中有言,如開城門,可保我等性命無虞。”

    視線掃視眾人,鄭主簿冷冷一笑,翻過絹布,在背後寫下願開城門、棄胡投漢之語,旋即簽名落印,並按上手印。

    “諸位既言事情由我決定,那麼,便在此絹上落印吧。”

    無論日後如何,這張絹布就是眾人轉向晉軍的證據!

    想讓他背鍋?

    可以。

    但別忘了,大家都不是什麼善人,豁出去,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別想跑!

    眾人明顯有些遲疑,鄭主簿卻是好整以暇,手指點著桌面,不忘開口道:“諸位,事情至此,如何選擇當做決斷。非是鄭某過于謹慎,實是關乎全家乃至全族性命,不得不如此。”

    甭管日後如何,現在大家都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有這份證據在,誰也別想見勢不妙開溜,更別想奔向仇池。不然的話,消息傳出去,十成會死得更快!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有一名門下賊曹上前,寫下名字,按上手印。

    簽字落印的人越來越多,僅有一名議生猶豫不決。被冰冷的視線掃過,眼角窺到同僚的手已按在劍上,議生緊張的咽了一口口水,僵硬的邁出腳步,上前簽字落印。

    簡單的幾個動作,衣襟卻被冷汗溻透。

    “怎麼,胡議生還有顧慮?”鄭主簿眯起雙眼,提出開城門的是他,猶豫不定的也是他,說他沒有異心,簡直是笑話!

    “仆萬萬不敢!”胡議生臉色發白,汗水流得更急。生怕鄭主簿驟起殺心,將他斬殺當場。

    “不敢就好。”

    吹乾絹上的墨跡,確定郡治所留下的職吏都在其上,鄭主簿滿意點頭,旋即起身離開治所,準備親上城頭。

    與此同時,禿髮孤正不斷向城頭喊話,胡語漢話夾雜,城頭始終沒有回應,氣得差點破口大罵。直至鄭主簿一行來到,將絹布綁上石頭,由吊籃送到城下,喊話聲才戛然而止。

    “這是城內送來的?”

    桓容展開絹布,看到上面的一個個名字,不由得勾起嘴角。

    “讓禿髮孤繼續喊話,告訴城內,只要打開城門,我必踐守承諾,保其性命。如願投效,我會向朝廷舉薦,選其繼續為官。”

    “諾!”

    虎賁下去傳令,不到盞茶的時間,城門大開,城內官員除去官服,落下發冠,著素袍於城前恭迎。

    桓容沒有耽擱,命護衛揚鞭,武車離開地勢較高的土丘,一路前行。

    列陣的州兵如cháo水分開,為武車讓開通路。

    武車行到隊前,刀盾手齊聲大喝,以刀背敲擊盾牌,長槍兵以槍桿頓地,交相呼應,鏗鏘之聲不絕於耳。

    鄭主簿等人當場一凜,不由得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武車停住,拉車的駿馬打了兩個響鼻。

    車門推開,桓容彎腰行出,立在車轅上,俯視跪在城門前的官員,許久不出一言。

    刀盾手停止敲擊,長槍兵停止頓地。

    鏗鏘聲不再繼續,氣氛卻更顯肅殺。

    “仆,”鄭主簿額頭冒汗,聲音沙啞,涼意從脊椎攀升,雙腿隱隱顫抖,“仆武都郡主簿鄭岩鄭孟山,見過桓使君。”

    許久沒有聽到回答,鄭主簿臉色更白,甚至開始懷疑,之前的承諾不過是計,對方是打算將他們騙出城來,才好不費一兵一卒,就此一網打盡。

    正心驚時,耳邊忽聞一陣衣袂聲。

    膽戰心驚的抬起頭,就見桓容已躍下武車,幾步走到自己面前。

    “鄭主簿棄暗投明,實乃明智之舉,容心甚喜!”

    聽到這句話,鄭主簿暗鬆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放了回去。

    “桓使君大量,仆感恩不盡!”

    最難的一關過去,項上人頭勉強保住,鄭主簿再行禮,請桓容入城。

    聽聞鄭主簿等改投晉朝,城內漢人皆是欣喜。拓跋鮮卑早已經習慣改換門庭,確定出城的勇士多數歸來,對桓容並無任何牴觸。

    雜胡暗自慶幸留下一條命,不用被逼著拿起槍矛守城。

    唯有氐人惴惴不安,生恐桓容下令捉拿,將他們全部捆到城外砍頭示眾。

    好在擔心都是多餘,桓容拿下成縣,並不打算大開殺戒,僅是在城內繞過一圈,又回到城外紮營。

    此舉讓鄭主簿等人的心又提了起來,忙不迭跟出城,小心的窺著桓容的神情,生怕他突然改變主意,打算再舉屠刀。

    “孟山莫要誤會。”桓容笑道,“楊賊逃往仇池,路上仍有殘兵,容自要追襲剿滅,防其再度南下侵擾。”

    “使君是想攻下仇池?”此言出口,鄭主簿立刻意識到自己多嘴,臉色微白,不敢繼續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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