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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仆任由踢打,始終寸步不移。

    庾希同被驚動,聞是桓禕上門找事,不見怒色,反而大喜。

    “去將郎君帶來。”

    話落,起身整理衣冠,穿過宅院,打開大門,行至牛車前,不待桓禕開口,竟要當街行禮。

    旁觀之人盡皆大驚。

    桓禕愣在車上,嘴巴開合,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

    南康公主抓住庾氏不放,自有其立場和道理。

    桓禕身無官職,更無才名,竟“逼”得庾希當街賠罪,足見桓氏張狂。

    人群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桓禕臉色漲紅,不知當如何化解。哪怕再愚鈍,此刻也知道,自己被對方擺了一道。

    庾攸之被健仆請來,提劍奔至前門。見庾希對桓禕行禮,當即大怒。

    “桓痴子,你欺人太甚!”

    “住口!”庾希厲聲喝道,“當眾口出惡言,我便是這般教你?!”

    “可……”

    庾攸之怒視桓禕,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硬是被庾希壓住,向桓禕道歉,不許再說半個字。

    來青溪里之前,桓禕特地做過準備。自認道理在自身,可以讓庾攸之低頭。結果庾攸之的確低頭了,卻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庾希挖坑,反讓自己栽了進去!

    可以想見,今日之後,庾家主高風折節定當傳頌建康,桓氏跋扈的名聲也將更上一層樓。

    之前當街揮鞭,無故傷人的庾攸之,甚至會被世人同情。

    庾希見好就收,目的達到,又行一禮便折返家中。待大門關上,多日來的鬱氣一掃而空,恨不能大笑三聲。

    “桓元子啊桓元子,任你英雄一世,有這樣一個兒子,合該為世人嗤笑!”

    “伯父?”

    “隨我來。”庾希收起笑容,召庾攸之隨他前往靜室。

    今日之事尚不夠破局,到上巳節日,正好再給桓氏一個教訓。

    他求上謝安,起初的確為保住侄子。不想老天相助,桓禕這神來一筆,把柄送到面前,讓他改變了主意。

    反正已經得罪,何妨再得罪一次。

    之前僅有庾、殷兩家,且道理都在對方,自然處於下風。現如今,桓禕“跋扈”在先,謝氏也算牽扯進來,桓溫還要名聲,誓必要咬牙吞氣。

    南康公主再追究,也不足以撼動庾氏根基。

    況且,桓容受傷之事絕不簡單,背後怕有桓家庶子手筆。屆時設法揭開,他倒要看一看,桓元子當如何自處。

    思及此,庾希再度失笑。

    面容英俊,笑聲清朗,卻無端令人脊背發冷,心生寒意。

    第六章 教導

    庾希老jian巨猾,桓禕講理不成反倒吃了悶虧。

    垂頭喪氣的回到家中,被南康公主喚去,本以為會受到責備。萬萬沒想到,南康公主詳細問明經過,並沒有發怒,僅是冷笑一聲。

    “庾始彥倒是做得出來。”

    幾十歲的人了,和一個未及冠的小郎君耍心機,當真是好大的能耐。虧他覥顏自稱郡望家主,也不怕庾冰泉下有知,再被氣死一回。

    “阿母,兒錯了。”桓禕俯首在地,滿面羞愧。

    明明想好為阿弟出氣,找庾攸之討回一個公道,結果卻被對方算計,講理不成反弄得無禮,他真是沒用!

    “你想為瓜兒出氣是盡兄長之責,心是好的。但自作主張,行事莽撞,才會有今日教訓。”南康公主緩聲道。

    “兒愚笨口拙,自不量力,未能為阿母解憂,反為家中增添麻煩,實在愧對尊長。”桓禕更覺得慚愧,滿臉赤紅。

    “吃一塹長一智。記住教訓,以後便能少吃虧。”南康公主未見厲色,反而耐心教導。長袖鋪展在膝側,仿佛兩面錦緞織成的繡扇。

    “經過此事,你當收一收莽撞的性子,凡事三思而後行。”

    “諾。”

    “你父乃是當朝大司馬,你母乃我陪滕,縱非宗室女也屬中品士族。你不可妄自菲薄,反倒讓人看了笑話。”

    換句話說,庾攸之算什麼東西,敢當面抽鞭子,就該兩鞭子還回去!

    “諾。”

    “世子的出身並不高於你。”南康公主挺直背脊,望入桓禕眼中,正色道,“桓濟桓歆更是如此。”

    桓禕愣愣的坐著,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你且記住,同樣是大司馬的兒子,你不比別人差。縱無才學又如何?除了烏衣巷那幾家,吳、興兩郡士族當面,照樣無需低頭。”

    桓禕再次臉紅。

    這一次卻不是羞愧,而是激動。

    “阿母教導,兒謹記在心。”

    “明白就好。”南康公主滿意點頭,“今日事不必放在心上。人生在世,又不是全靠名聲活著。”

    也只有庾希,才會動這樣的jian猾心思。不似士族家主,反倒更像個後宅婦人。難怪數年都被夫主壓住得抬不起頭。

    “得謝氏相邀,上巳節日,你同瓜兒同往青溪。我倒要看看,建康人會說些什麼。”

    “阿母,兒同阿弟往青溪?”桓禕有些發憷。想起曲水流觴,吟詩題字,頓覺一個頭兩個大。

    “謝氏郎君親自來請,為何不去?”南康公主蹙眉,恨鐵不成鋼道,“有點出息。”

    “……諾。”

    “回去吧。”

    “諾。”

    桓禕恭敬行禮,退出房門。

    南康公主不再正身端坐,而是斜靠在矮榻旁,疲憊的捏了捏眉心。

    李夫人無聲揮退婢女,親手為公主除下金簪,解下髮髻。其後令人燃香,跪坐在榻後,將公主的頭放到腿上,輕輕揉著公主的額際。

    “阿姊費心了。”

    “不費心行嗎。”

    南康公主合上雙眸,秀髮披散,兩鬢竟隱現幾線白絲。

    “瓜兒自幼身子不好,此番又遭了這麼大的罪,我幾夜都睡不好。前頭幾個都不省心,只有這個還能教一教。”

    可惜就是不開竅!

    如果桓禕開竅,有南康公主幫扶,臨賀縣公又豈會落到桓濟的頭上。至於世子之位,南康公主壓根不稀罕。

    兩晉公主出嫁,嫁妝極其豐厚。

    南康公主身為嫡長女,陪嫁的絹超過三百匹,金銀銅錢以車運載,更有田產奴僕無算。當年庾太后的庫房,兒子沒得多少,九成都給了親女。

    桓容為公主親出,天子是他的表兄,降生就得封縣公。又背靠桓家勢力,何愁沒有出身?倒是幾個妾生子,整日起歪心。這回更膽大包天,要害他的性命!

    想到桓濟暗藏禍心,指使僕人加害桓容,事後卻能不留證據,南康公主便銀牙緊咬。現在尚且不能如何,總有一日……

    李夫人溫柔頷首,纖纖玉指梳過烏髮,挑出半截白絲,輕輕扯斷。南康公主睜開雙眼,發現是一根白髮,不由得嘆氣。

    “阿姊之心,四郎君總會明白。”

    聲音婉轉,長袖輕擺,露出半截玉臂。纖指微動,白絲已被包入絹布,藏進袖中。

    “你留這個做什麼?”南康公主笑著問道。

    “就是想留。”李夫人紅唇微翹,剎那間眼波流動,端得是俏麗無雙。

    桓容得知殷氏來人已走,又聽到桓禕惹禍,歸家即被南康公主喚去。想起總是為了自己,不顧阿谷和小童阻攔,披上外袍就疾步而來。

    行動間發尾輕揚,如黑緞滑過迴廊。

    尋到南康公主所在,跨過房門,正好見到美人相憐的一幕。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不覺如何,更招手讓桓容入內。後者卻是耳根泛紅,頭頂冒煙,尷尬中生出疑問:妻妾相合到這般地步,未知桓大司馬究竟作何感想?

    兩晉士人灑落。

    桓大司馬或許、應該不會介意?甚者,還會笑呵呵視為佳話?

    不成,不能再想了。

    桓容連忙搖頭,眼前這可是親娘,如此“污”的想法實在太不應該,簡直是大逆不道。

    “坐到阿母身邊。”

    南康公主坐起身,喚婢僕送上湯茶和幾碟乾果。

    “這是臨海郡新出的花樣。”指著一盤蘇脆的麻花,南康公主道,“做法似寒具,味道卻是更好,正好給你用。”

    “謝阿母。”

    桓容端正坐下,拿起長筷。麻花撒了糖粒,卻不是太甜,相當鬆軟,極好下口。

    一連吃了三塊,正想去拿第四塊,桓容突然想起什麼,抬起頭果然發現,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正看著他,神情都有些微妙。

    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桓容到底沒捨得停手,乾脆低下頭,眼不見心不煩,將幾碟乾果點心全部消滅。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解釋什麼的,稍後再說。

    “瓜兒,”南康公主面帶憂心,“可是有哪裡不適?”

    兒子不吃飯,她擔心;飯量不大,一樣擔心;一夕飯量猛增,卻是更加擔心。

    “阿母,兒無事。”

    吃完最後一塊果乾,桓容擦擦手,端起水盞一飲而盡。

    南康公主上看下看,仍是不放心,到底讓人喚來醫者。

    “小公子無礙,未有積食之狀。”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面面相覷,看著尚未撤去的漆盤,這還沒有吃多?

    “阿母,兒確實無礙。”桓容趁機笑道,“醫者的藥方甚好,兒服用之後,不只傷情好轉,更是胃口大開。”

    “果真?”

    “兒不敢妄言。”

    “好,甚好!”

    南康公主大喜,令婢僕取布帛谷麥賞賜醫者。

    曹魏之時,中原幣制混亂,百姓改以布帛市貨。

    兩晉沿用曹魏之法。至晉室南渡,中原錢幣和孫吳舊錢通用,可謂相當混亂。

    鑑於此,朝廷曾一度想廢錢,全部改用布帛。雖未能成,上至士族下至於寒門,有能者多藏金銀絹帛,黎民百姓更以糧布為貴。

    醫者領到賞賜,大喜過望。

    本以為小命堪憂,哪想到桓容突然轉好,更有意外之喜。雖無證據表明,桓容飯量增加一定和藥方有關,但也不能咬定無關。

    桓容有心,醫者有意,這場突來的變化輕易被掩飾過去。

    醫者退出房門,桓容正襟端坐。見南康公主心情不錯,開口詢問桓禕之事。

    “不是什麼大事。”南康公主笑道。

    “瓜兒無需擔心,這兩日好生休息,上巳節時,阿母會挑幾個機靈的陪你一同往青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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