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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一舟先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瞧了許久,這才有些意外和驚訝的點點頭,說道:“你小小年紀就能有這般氣度,倒是難得。”

    卻聽那頭杜文又道:“學生欲外出遊學,歷練一番,正想同知府大人求個書面文書。”

    郭游也是第一次聽說,聞言不禁瞪圓了眼睛,若不是礙於潘一舟在場,只怕就要衝上來抓著他大喊胡鬧了。

    然而潘一舟卻並不吃驚,只微微挑了下眉毛,點點頭,道:“遊學?唔,也倒罷了,你的文筆雖犀利,切點也上佳,到底浮躁了些,更兼內中空空,多出去見識些個,也是正道。”

    杜文原不曾想到這般順利,不由得有些喜上眉梢,正要道謝,就聽潘一舟繼續用那種不咸不淡的語調問道:“預備什麼時候出發?卻是先往哪裡去?走的哪條道?帶幾個人,多少行李?用個什麼腳程?可會當地方言?可識的路程?若是錯過宿頭卻如何是好,又要往哪裡去?”

    這番話竟問的杜文瞠目結舌,嘴巴都本能的張大了。

    他,他哪裡想過這般詳盡!

    原本還擔心著的牧清寒瞬間放下心來。  

    見他這般,潘一舟登時嗤笑出聲,將那寬大的官服袖子重重一甩,涼涼道:“且收起那副蠢相!連個一二三四子丑寅卯都說不出來,還談甚麼遊學!沒得敗壞我讀書人的名聲!”

    見他要走,郭游也顧不上許多,只得跟上,哪知剛出亭子就見潘一舟又突然停下,郭游險些躲避不及就撞上去。

    潘一舟剛一轉身,就見亭子裡頭三人皆出盡洋相,就連自己新收的弟子也踉踉蹌蹌,不知作何名堂。

    一氣之下,他又將眉毛高高揚起,指著這三人喝道:“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且看看你們這幅蠢笨樣子,哪裡還有點讀書人的體面!”

    說罷,不再繼續停留,又憤憤的甩了袖子,倒背著手大步流星的走了。

    郭游匆忙回頭,對兩位同窗苦笑,再一次快步跟上。

    被留下的杜文同牧清寒老半天回不過神來,然後便面面相覷:

    這卻算是……怎麼回事?

    杜文自己回去想了一遭,卻覺得潘一舟倒不像是不願意給自己發放文書,不然也不會問的那樣詳盡。

    與其說是訓斥責罵,或是刁難,倒更像是彆扭的指點多一些,又隱隱帶著點兒恨鐵不成鋼。  

    這麼想著,他又去找了山長,稟明想外出遊學之餘,又試探著說起潘一舟對自己的態度。

    山長卻只是笑,說道:“知府大人既這麼問了,你便好好琢磨,待一應細節俱都想明白了,寫一副卷子交於他過目也就罷了。”

    聞弦知意,杜文不禁大喜,立即朝山長拜了幾拜。

    山長擺擺手,也不問旁的,只說:“讀書人遊學也是正事,然也要講究個厲害得失,你此番前去為的是做學問,我自然不好攔你,只出發前務必做好萬全準備,萬事小心為上,莫逞一時之氣,沒得叫親朋憂心。”

    這位山長今年都六十多歲,聽說早些年也做過官,後來不知怎的辭官歸鄉,後又被人請來做了山長,為人十分謙和寬容,對杜文也很照顧,便如一位親切長者。

    他並未制止,也沒說要叫杜文晚些再出去,皆因年輕時他也曾外出遊學,知道假若真做起準備來,恐怕也得三兩個月,到時候也快到年根兒下,估計……

    頓了下,山長竟又突然說道:“你也知道,每年各處州、府學都會往太學選送若干成績優異的學子,你年歲雖小,這一二年也可用心準備一番。”  

    位於開封的太學是大祿朝最高一級學府,匯聚當世大儒,便是執教琴棋書畫等的,也均是各行大家,隨便提及一個名字足夠撼動八方,端的是天下學子心之所向。

    只太學入學條件苛刻,每年所取人數不過百人,而全天下光是府學便有十五所,另有州學無數,百人名額著實競爭殘酷。另,若諸位教授覺得某一年學子水平太差,便是大批裁減名額也是有的。

    且即便能夠入學,也未必自此之後高枕無憂,太學每月都會考試,一年十二次考試中,成績累計甲等以下三次及以上者,將會被打回原來所在學院!

    如此種種,一年年積累下來,這才鍛造出了如今大名鼎鼎的太學,令無數人趨之若鶩,甚至有小國使臣也巴不得能將本國貴族子弟送來學習……

    山長這麼一說,杜文的眼睛都亮了,一顆心砰砰直跳,難掩激動的問道:“您是說,我?”

    太學,那可是太學!須知能在府學就讀的皆是秀才,可在太學中,便是舉人也比比皆是!當真精英匯聚!

    山長笑而不語,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初始的激動過去,杜文也漸漸冷靜下來,覺得即便自己有機會去,可今年的可能性也不大……再說了,便是能去,自己要去嗎?  

    他分明已經認識到了自己不足,若不能及時填補,便是去了太學,縱使能夠增進一二,可如今他所欠缺的,依舊會欠缺。

    此刻的自己,並無踏入太學的資格。

    遊學,勢在必行!

    見他似乎很快便下定決心,山長微微有些驚訝,驚訝之餘卻更多的是欣慰。

    杜文剛要走,又想起一事,站在原地踟躕片刻,才小聲道:“學生有一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山長笑眯眯的看著他,也不問,只把那幾縷打理的整整齊齊的鬍鬚摸了幾下,道:“若你想問潘大人的事,且不必開口了,他實在是位難得的君子。”

    杜文一怔,有種被人看穿心思的窘迫,面上禁不住微微發紅。

    見他這般,山長反倒哈哈大笑起來,說:“素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杜氏狂生,如今竟也被此等瑣事所困,當真叫人刮目相看。”

    杜文越發難熬,只得硬著頭皮道:“既是山長這樣講,便是學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實在罪過。”

    “我並非怪你,”山長笑完了,沖他招招手,和顏悅色道:“他是個君子,這世上卻非人人都是君子,你如今眼見著也能想事,不一味死讀書,甚好。”  

    杜文乾笑,心道難不成我素日裡真的那般蠢笨呆板?怎得略一琢磨人情世故,身邊諸人便都一副老懷大慰的模樣……

    山長面容溫和,便是不刻意笑,一雙帶了皺紋的眼睛中也透出暖意,叫人打從心底想要親近。

    他起身拍了拍杜文的肩膀,背著手走到窗邊,望著外頭萬里晴空下的山景道:“你不必擔憂他會因你是旁人的弟子便從中作梗,說來他也實在是個惜才之人,只脾氣臭了些。”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潘一舟。

    杜文揣度山長的語氣,覺得這二人之前大約是熟悉的,只是不好細問。

    山長呵呵笑了幾聲,又轉回身來道:“說句不中聽的,你此刻遠未成長到值得他打擊排擠的地步……”

    直到杜文晃回宿舍,整個人還是暈暈的,腦海中依舊迴蕩著山長最後那話:

    你此刻遠未成長到值得他打擊排擠的地步!

    杜文忍不住將自己丟到床上,隨手扯了被子蓋住臉,羞憤欲死。

    是啊,是啊!

    杜文呀杜文,你算是個甚鳥物!不過小小秀才,值得誰花心思對付?當真是叫以往的好言語給沖昏頭,自以為名揚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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