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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薛崇已是正三品刑部侍郎,也算升得快的了。
只是他行事作風有些乖戾,平時就得罪了不少人,卻又得聖人恩寵信任,人緣絕對算不得好。
自打那次江西大案過後,牧清寒和杜文就再沒見過薛崇,聽說一直被聖人派在外面調查什麼案子,年初才回來,也是幾年不見了。
再次見面,牧清寒也是感慨萬千,直覺當初經歷一切還都歷歷在目,不由上前對他深深一揖。
薛崇能有何厲這麼個損友,的確有些性情相投,舉止相似,見狀倒沒急著避開,卻也不忙著跟牧清寒拉關係,只是打量他一回,點點頭,道:“也罷了,且看你們日後能走多遠吧。”
說完,竟就逕自離去了,看那背影寬袍大袖十分瀟灑。
作者有話要說:
啊,這裡集中說明一下,本文的科舉和文官系統是參考的明代,武官系統是參考的宋代……
第七十八章
牧清寒中舉了, 然後……落榜了。
他沒能中進士。
大呼遺憾者有之, 暗自放心者亦有之, 一時竟熱鬧非凡。
跟牧清寒自己所認為的意料之中不同,聖人很是意外, 也有些薄怒, 甚至將負責閱卷和定名次的幾位主副考官都叫了來, 讓他們找出牧清寒的卷子來, 他要自己御覽。
聖人生氣也是可以理解的,自己對牧清寒報以厚望,滿朝上下, 還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但凡懂點事的如何會叫自己失望?
然而主考官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貨,性格倔強異常,下面的人奉命去找牧清寒考卷的當兒就跟聖人犟上了,振振有詞道:“即便聖人要看十遍八遍, 老臣也問心無愧!他的文章老臣也著重看了, 簡直如同雞肋, 食之無味, 棄之可惜,做舉子倒罷了, 可若想成就進士之名, 簡直妄想……聽聞今科三鼎甲中的榜眼洪清、探花郭游皆是他的舊識, 可三人文章便猶如天差地別;那兩人當真錦心繡口,辭藻華麗甚是優美,他卻寫的些甚麼?文法不通, 典故不當,若聖人當真要將此人提上,老臣也無話可說,今日回去便寫摺子告老還鄉吧!”
主考官也將近六十歲的人了,虧他還這般中氣十足,只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可也憋得臉紅脖子粗,唾沫星子不斷飛濺,一把打理的整整齊齊的雪白鬍鬚也在空氣中劇烈抖動。
聖人年紀也不小了,給他喊的頭痛,待要發怒又不忍心。到底是積年的老臣了,這麼多年來兢兢業業,有功無過,自己仁慈了一輩子,總不好因為這點小事就遷怒,只得暫時作罷,準備先看看卷子再說。
哪知看過牧清寒的卷子之後,聖人的心情立刻就變得異常複雜,覺得這小子怎的變得這般了?
原先牧清寒就是個實幹派,倒也能對聖人脾胃,可聖人他本就是個不愛動兵的性子,這幾年上了年紀,越發喜愛中正和緩的沉穩,還有那歌舞昇平的熱鬧繁華。原以為這小子也做了一二年官,好歹能長進些,哪知確實長進了,只是與自己的期望背道而馳!
那筆字鐵畫銀鉤,銳氣逼人,這倒罷了,雖不合自己喜好,終究是一筆好字;可粗粗讀來,通篇金戈鐵馬、殺氣騰騰,當真沒一點兒好聽的好看的,只一味說甚麼“周圍虎狼環伺,國家便在危急關頭……”,仿佛分明還繁華熱鬧的大祿朝已然危機四伏,頃刻間就要不中用了一樣!
什麼典故,什麼辭藻,什麼文法華麗、對仗工整,半點都找不著!
這哪裡是在考試寫文章,分明是在上摺子嘛。
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個武夫!
聖人看完之後,無端升起一股怒氣,索性把卷子隨手丟在一旁,有些被氣著了。
枉費朕對你這般看重,哪知你短短几年竟這般“出息”,看看寫的這都是些甚麼玩意兒!只叫百官都瞧了朕的笑話。
莫說聖人了,恐怕隨便一個考官看了這樣的文章,恐怕都不會怎麼高興,便是牧清寒說的有道理也不高興。
到底意難平,聖人主持完了瓊林宴,又例行勉勵了三鼎甲、賜了官職之後,竟還是叫了牧清寒來,十分語重心長的教訓一番,又叫他莫要灰心喪氣,要再接再厲,以後少同那些武夫往來,要多多請教那些大文豪、大學者,莫要因小失大云云。
牧清寒聽後倍感無奈,什麼叫因小失大?感情如今他頭上的官銜是虛的不成?
還請教什麼文豪、學者的,今年考試的主考官老遠瞧見他都恨不得把鼻孔丟到天上去喘氣,不當眾翻白眼已經算是克制,還指望請教?怕是對方還嫌棄自己是害群之馬,恨不得就此消失才罷呢。
因今年洪清和郭游都如願以償入了三鼎甲,雖然最終名次跟預估中有差距,可也算不錯了,一群人等上頭的宴會結束,官職也定下來後便照例來牧清寒家中相聚。
牧清寒不免小小的抱怨一番,引得眾人放聲大笑,說不得有些幸災樂禍,卻也無可奈何。
笑了一回之後,杜文率先舉杯,笑道:“師兄和曠之都是如今新貴,你我且都同賀一杯!”
眾人聞言紛紛舉杯,郭游也算年少得意,且自覺配得上這個名詞,到不謙虛,只紅光滿面的受了。
可洪清卻有些惴惴,只搖頭道:“慚愧,慚愧,我哪裡沒有自知之明?莫說與郭兄相提並論,也不過二甲上游罷了,哪知如今承蒙錯愛,竟被點為榜眼,著實受之有愧。”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天分有限,三鼎甲的把握並不大,且今科才華出眾者不在少數,莫說他自己,就是老師肖易生和師伯何厲對這個結果也頗感意外,可細細想來,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
聖人畢竟上了年紀,進取之心便不如以往強烈,這幾年的喜好也大變,跟三五年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洪清素來寬厚平和,又是少有的沉穩持重,文風厚重華美,且尤其守規矩,可不就合了主考官和聖人的胃口?因此在殿試上被點為榜眼,倒比之前春闈的名次還要靠前一些。
反觀郭游,到底性情狂放了些,能保住三鼎甲實屬不易,其中未必沒有老師潘一舟的影響。
再退一步說,他這兩年也已經是收斂了許多,原本好些鋒芒畢露的話也都不大說了,若無潘一舟耳提面命,聖人又愛他聰慧伶俐、多才多藝,恐怕眼下也不過二甲之流。
對洪清壓了自己一頭這件事,郭游倒不大在意,反而主動安慰道:“洪兄莫要如此妄自菲薄,你是正經考上來的,誰還能說什麼?真要說慚愧,也該是那什麼狀元慚愧,他的卷子你可看了?簡直狗屁不通,通篇溜須拍馬,又多溢美之詞,直教人看了起雞皮疙瘩!這樣的也是狀元,哼,白給我都不稀罕!”
今科整體倒還正常,唯獨那狀元實在有些扎眼,倒不是才華橫溢的扎眼,而是他們讀書這麼些年,還沒見過這把厚顏無恥之人,竟敢在文章裡頭明晃晃的拍馬屁,偏偏如今的聖人還就吃這一套了!
金仲搖頭嘆息,又算是客觀的點評一番,道:“那文章我也讀了,甚是好口才,直說的天花亂墜,枯木逢春猶再發,也算是一篇錦繡文章了,除了言之無物外,倒也挑不出甚麼旁的毛病。”
“你就是太和氣了些,”杜文卻不這麼認為,仰頭喝了一口酒,很有些唏噓的說道:“言之無物還不算天大的毛病?咱們這是選治國良臣哩,他卻是奔著佞臣而去,腦中空空,只生了一張嘴,又甚麼用?難不成後頭哪裡遭災了,或是打仗了,他憑一張破嘴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