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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清寒本在後方同彭玉一起放箭,首當其衝,一個躲閃不及就給敵人射中大腿,登時悶哼一聲。阿唐見後紅了眼,大吼著調轉馬頭,去後頭給他當肉盾,生生以血肉之軀擋了三四隻箭矢,只把自己的後背變成刺蝟。
那邊彭玉又要護著小毛,卻也應接不暇,加上杜文馬上功夫十分一般,若放在平時,叫他一整天都在馬背上狂奔簡直是不敢想的事,如今竟還能策馬疾馳,已然是在憑意念支撐,可若再想叫他如其他三位那樣騰挪躲閃,實在是不能夠了,不免在左肩吃了一箭,險些抓不住韁繩摔下來。
轉眼張鐸同于氏兄弟已經催馬迎戰,兩邊短兵相接!
彭玉又也跟著射了幾箭,卻已是漸漸出了射程,只得忍痛回身,赤紅著雙目大喊道:“都保重,咱們明日再一處喝酒!”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同牧清寒等人走遠了。
張鐸和于氏兄弟皆是剛猛勇武,毫不畏死之流,有他們拼死阻擋,果然攔下了張巡檢等十餘騎!
直到次日凌晨三更時分,牧清寒、杜文、阿唐、彭玉同小毛五人才渾身是血的來到撫州府城門之外。
此時每個人都已筋疲力盡,體力和精神盡數耗干,傷口也不過隨手撕了衣裳胡亂包紮,中間數次開裂,又數次裹上……眼下還能坐在馬背上,全憑一股血氣!
彭玉擠出最後一點力氣,忍痛上前叫門:“山東濟南府秀才牧清寒、杜文外出遊學,途徑饒州府安定縣城,因識破其縣令官匪勾結,戕害人命而被追殺至此,求速速打開城門!”
他們已經是一天一夜水米未沾,又一路狂奔至此,中間更大量失血,早已是蓬頭垢面,嘴唇開裂,喊出來的聲音也如破銅爛鐵相互撞擊般嘶啞刺耳。
城牆上立刻就有了動靜,幾個人從馬面上探出頭來,在不斷跳動的火把光輝中但見下面幾人竟都渾身是血,身上還有許多晃悠悠的箭矢,不斷帶下更多鮮血,十分可怖。
他們皆都十分狼狽,當中兩個果然身穿文生服,另一位僕從模樣的高舉文書,滿面焦急,正一邊喊話,一邊頻頻朝後看去,似乎極為忌憚。
眾人不敢輕舉妄動,也不敢耽擱,即刻回稟上官。
上官一聽也是唬了一跳,他也未曾想到竟是此等大事,立即帶人出城,先驗了文書,道:“果然是濟南府的秀才,速速隨我進城!”
話音未落,就聽那邊幾聲低呼,便見其中一個秀才已然支撐不住,在馬背上晃了晃便一頭栽下,癱在地上不動了。
“牧兄!”同樣眼前不住發黑的杜文一看牧清寒半邊褲子都已被血濕透,馬背上也透著一股黑紅的水色,心中發苦,知道他是失血過多,一時也焦急不已,眼前一黑,天旋地轉間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杜文醒來,已是月上枝頭,牧清寒卻還在昏睡中。
他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身處一所陌生屋內,四周陳設很是簡潔,卻又透著一股大氣,旁邊並排一張榻上躺著的不是牧清寒又是哪一個?
杜文剛要動,頭頂就傳來一道略上了年紀的嗓音:“剛上了藥,莫要亂動。”
那人說罷,又起身喊了一句“人醒了,速去請知府大人!”
杜文迅速回憶起自己昏迷前的畫面,猜測這人估摸是位大夫,此地約莫就是撫州府知府衙內了。
他先問了一旁守著的大夫,確定牧清寒性命無礙,只是累狠了之後才鬆了口氣,掙扎著要見知府。
撫州府知府雖然有蕭鶴芝這樣一個文雅到近乎女氣的名字,可為人卻十分果斷而雷厲風行:
得知消息之下,蕭鶴芝立即下令,點起兵馬,叫人反向迎擊,將張巡檢一干人等抓了,此刻都下在獄中,順便接應了張鐸幾人。
此刻杜文剛一清醒,蕭鶴芝就得了消息立即趕來。
杜文雖中了一箭,可到底只傷了左後方肩背,不在要害,又睡了一整天,此刻雖然依舊有些暈眩,但精神倒還好。
見蕭鶴芝進來,杜文掙扎著要起身行禮,卻被對方一把按下,只道:“此非常時期,你又有傷在身,不必多禮。”
杜文也實在沒勁兒,渾身疼得厲害,剛一動才發現自己兩條腿內側盡數磨爛,血肉模糊,疼痛難忍,仿佛下半個軀體都不是自個兒的了。騰挪間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混合著藥味兒撲面而來,且又有血色透過紗布緩緩滲出,十分悽慘。
蕭鶴芝卻不急著問話,一抬手,竟叫人端進來一碗熬得金黃小米粥來,上頭厚厚一層米油,濃香撲鼻,本就餓的前胸貼後背的杜文腹中頓時鳴如擂鼓,覺得簡直要把自己的脾胃都先消化了。
“不必拘束,”蕭鶴芝言語溫和道:“大夫說你等多餐未食,體力耗盡,又經歷惡戰,先吃些東西恢復氣力,再與我細細說來。”
他約莫四十來歲年紀,容長臉,面容和煦,叫人見了就心生好感。
“我與濟南知府潘大人也曾一同遊學,且是同科,你且安心養傷,若有冤屈,本官勢必會為你做主。”
他跟潘一舟雖算不得至交,可亦算得上好友,更有同科之誼,如今潘一舟轄下秀才落難,於情於理,蕭鶴芝都不可能置之不理。再者他亦如潘一舟一般,略有些個瞧不上武人的觀念,眼見區區一縣巡檢竟然就敢公然追殺未來國之棟樑,早已怒不可遏,哪怕安定縣令的罪狀只有六分,他也會給說成八分!
他們文人,什麼時候又輪得到你們這些丘八糟踐了!
此刻杜文也確實是餓的頭昏眼花,腦袋裡漿糊一般,便是思考的能力也沒了,故而也不矯情,顫巍巍端過碗來,一口口將那米粥都吃盡了,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稍後,他便整理思緒,將事情始末盡數講了出來,直氣的蕭鶴芝渾身發抖。
“好好好,真是好極了!”他怒極反笑,立刻寫了文書派人交於江西巡撫,又命人先去圍了安定縣,免得羅琪逃走。
按理說安定縣不在撫州府轄內,可非常時刻行非常事,饒州知府恐怕信不過,若叫那廝走拖了,或是直奔京都開封求了那老丈人,必然節外生枝,只得先斬後奏,先拿人,再叫巡撫大人主持公道。
那羅琪背後有靠山,焉知他就沒有?此番若真能拿下羅琪,勢必會給他背後勢力給予重創……
杜文忙強忍疼痛,叩謝不已,又問張鐸那一行人的情況。
見蕭鶴芝先嘆氣,杜文心中就咯噔一聲,直覺不妙,果然就聽他說道:“那幾位壯士均受了重傷,其中一位已是回天乏術,去了……聽說還有一個女娃,本官也派人沿途尋找,卻是在前頭路邊發現了她的屍首,早已被人一槍挑死。”
杜文登時心如刀絞,淚如雨下,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蕭鶴芝輕輕拍了拍他完好的一邊肩膀,又朝北面拱了拱手,道:“本官必會上摺子奏明聖上,不叫好人寒心,也盡力為他們求個好結果。”
杜文堅持著爬起來,沖蕭鶴芝重重叩頭,泣不成聲道:“多謝,大人。”
說罷,就因體力不支外加悲痛過度,再次昏厥過去。
卻說那江西巡撫得了消息後也唬得不輕,不敢有絲毫怠慢,先叫人拿了羅琪等人,又寫了摺子,八百里加急送往開封。
且不說聖人知道後如何震怒,當即任命欽差薛崇帶足人馬往這邊而來,又賜了兩道空白聖旨,准他便宜行事,危急關頭可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