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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芽始終都是堅定的皇黨, 他絕不會效忠於任何一位皇子, 除非聖人已經明確下旨傳位。
他只會錦上添花, 卻絕不雪中送炭。
誠然,這麼做會讓他損失一些可能權傾天下的大好機會。可同樣的,這種做法也幫他避免了身為人臣可能遭遇的絕大部分危機。
並且贏得了聖人寶貴的信任。
就比如眼下這些皇子,他們既已知道拉攏唐芽是不可能的, 最關鍵的是所有人都不可能, 因此反而會放心, 且對他忌憚又客氣。畢竟他只是不會公開支持某位皇子,可卻未必不會公開反對呀。
老實說, 九公主此舉十分冒險,無異於虎口拔牙,稍有不慎就會將自己與三皇子推上萬劫不復的境地,加速滅亡。但是她別無他法,三皇子本人也已經沒了第二種選擇, 只得提前計劃,殊死一搏,這才在跟宋平去大理寺之前和九公主說了那些別有深意的話。
要麼就此完結,結局或是死,或是生不如死;要麼破釜沉舟,說不定還能有翻盤的可能……
杜瑕果然根據唐芽的安排,派人同九公主傳話,說事關重大,自己需要考慮兩日,且唐芽十分頑固,便是自己同意了,想要說服他也需要時間。
九公主只能同意。
而杜文……想要弄死三皇子。
他並非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但也絕非無害善類,只要旁人不來招惹他,他便絕不會無緣無故加害別人;可假如有人想害他或是他身邊的人,那麼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叫對方付出終生難忘的代價。
杜文與牧清寒不同,他是有那麼點兒成為一代權臣,接唐芽班兒的意思的,而這對“祖孫”也早已開始了隱晦的相互試探和考驗。
唐芽好不容易才徹底取得勝利,自然不可能輕易放手,不然他一朝倒下,不光處心積慮籌劃多年的格局毀於一旦,依附於他的同僚和後輩們也必將被政敵除之而後快。
趁這些年自己還動彈的動,他必須提前找好接班人,並悉心培養。
說起來,他最喜愛的弟子非何厲莫屬,可這幾年冷眼看著,那老小子太張揚太衝動,卻不是個當權臣的料。
宋平就不說了,提起來也是一肚子的氣;
肖易生?罷罷罷,本就是個小心為上的,可為軍師,卻不可以一當百衝鋒陷陣。
至於其他幾個弟子,也都各有各的難處……
若沒有杜文,恐怕再過兩年,唐芽就要被迫從何厲與肖易生兩人之中強行挑選一位可堪大用的,哪怕二人本身或許都不是那麼情願。
人生在世,不稱意者十之八九,既頂著唐芽學生的名頭入了仕途,總得付出點兒什麼吧?
可天可憐見,突然就斜地里蹦出一個杜文來!
這小子天生一股不怕邪的銳氣,難得又有城府,少年老成,沉得住氣,卻比年輕時候的何厲更得唐芽的心。
可巧還有一個略顯死腦筋的牧清寒,兩個小子一文一武,也算殊途同歸,日後倒也可相互照應……
因此“郎有情妾有意”,一老一少相互試探過兩回,便正式開始了另類的教學模式。
朝堂風雲變幻,不比學府之中悠閒自在,容不得優哉游哉的教與學,兩人只能在實踐中前行。
說了三皇子的事兒之後,唐芽就叫杜文走了,只說給他兩天時間,任他發揮,兩日後自己便要進宮面聖,能做到什麼程度,單看他自己的能力和悟性。
杜文也不含糊,出門之後也不回家,先去成衣館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毫不起眼的文生模樣,然後花半兩銀子,胡亂從街上買了一卷字畫,光明正大的去了十二皇子所在的別苑。
十二皇子年紀尚幼,並未成親,自然沒有出宮建府,可因近日來他心情不佳,時常在外留宿。聖人心疼他遭遇,也不逼迫,隨他去了。
到了別苑之後,杜文直接報上自己身份,說有大事找十二皇子商議。
但凡能在皇子手下混跡的,沒有蠢貨,那門子也早聞杜文杜大人的大名,聽後不敢怠慢,先上了好茶招待著,隨後立即打發人進去通報,得了信兒後便親自引著杜文進去,連對方給的打賞也是推辭再三才好生收下。
皇子別苑,自然非同凡響,哪怕如今正值隆冬季節,園中竟還有許多奼紫嫣紅的花兒開著,馨香撲鼻,就連溫度也比外頭高一些。
等十二皇子接見的空檔,杜文抽空打量一回,又大大方方的伸手試了試旁邊約莫一人合抱粗細的承重柱子,心下瞭然。
這是燒了地龍。
北方冬日燒地龍並不罕見,難得的是整個院子都被燒熱了!並催花卉常開不謝,隆冬時節要達到這樣的效果,所需所耗簡直無法想像。
“杜大人怎的有空來我這裡?”杜文的手還未收回,十二皇子就已經出來了,語氣十分扭曲,“看我笑話麼?還是杜大人果然如傳言一般,寒門小戶出身,連個地龍都沒見過麼?”
因為得寵,十二皇子的脾氣素來算不得好,而一隻眼睛壞了之後,更是變本加厲,整個人都多了幾分戾氣,一言不合便要掀桌子了,聽說這幾日著實打罵了不少宮女太監,以至於他所到之處人人自危。
杜文出身貧苦人家,辛辛苦苦爬到這個地位,什麼不好聽的沒聽過?因此並不放在心上。
更何況,他與十二皇子本無交集,此番前來也不過是存了相互利用的心思,既然對方已經徹底沒了繼位的可能,自己還同他計較什麼?
“下官不敢。”十二皇子不客氣,杜文也不自降身份,幾乎是帶著幾分敷衍的拱拱,“只是感慨一回殿下果然深受聖寵。”
他的脾氣和行事風格,十二皇子也是有所耳聞的,這會兒近距離打量一回,果然見他十分坦蕩,並不似說謊,表情倒是好了些。
“哼!”十二皇子重重一哼,甩開袍袖坐下,然而尚未開口,心情卻又突然壞了起來,抬手就將桌上一應茶器盡數掃落在地,任憑這價值連城的好貨摔個粉碎,這才咬牙切齒的說道:“便是受寵又有何用!不過是個瞎子罷了!”
這幾日他的眼睛漸漸消腫,聖人特地吩咐宮中能工巧匠為他連夜打造精緻面具:極其小巧輕薄的一片,只遮住一隻眼睛,上面雕刻著繁複華美的紋飾,又鑲嵌寶石珠玉,戴上之後非但不醜,反而讓本就容貌出眾的十二皇子平添幾分華貴。只是到底十二皇子的心態崩了,這貴氣中卻又隱隱帶著幾分陰毒的邪氣,剩下的一隻完好的眼睛中也時常流出陰鷙。
杜文很想糾正,說殿下你還瞧得見,不是瞎子,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半瞎罷了……可又怕進一步刺激到他,只得忍了。
莫名其妙開始發飆的十二皇子一個人在那裡又摔又砸又罵,折騰了半天才氣喘吁吁的坐下。外頭伺候的人聽見沒了動靜,這才麻溜兒的進來,頭也不抬,十分熟練地收拾殘局,又有人訓練有素的擺上一套新茶具,裡面竟然還有已經泡好的熱茶!
整個過程中,杜文都很平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老老實實的欣賞周圍陳設,仿佛壓根兒沒瞧見十二皇子的失控一般。
等一切重新恢復平靜,十二皇子也暫時整理好了情緒,自己扶好了因為方才發怒而弄亂了的發冠,面無表情的問杜文:“我如今不過廢人一個,杜大人不放有話直說,也不必繞彎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