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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他打聽到的信息遠比這些來的更為詳盡,可畢竟這會兒主人家都在吃飯,若說的太細了怕是不好,便自作主張掐頭去尾的說了。

    眾人聽後登時駭然,王氏直接就站起來了,驚得不行,顫聲道:“當真?別是你聽岔了吧?月初我還見過他家月娘,嬌滴滴的美人兒,怎的,怎的……”

    她突然就說不下去了,因為自己也知道弄錯的可能性極低,畢竟東鄰家裡就一個未嫁的女兒。

    杜瑕也驚呆了,道:“如何突然要纏足?月娘今年都十來歲了吧?誰的主意?!這與殺人有何分別!”

    她本就對纏足這種事深惡痛絕,恨不得將發起者抓來殺之而後快,如今竟又親耳聽到身邊認識的人因為這個死了,簡直怒火衝天。

    那小廝擦了擦跑出來的汗,點頭道:“小的也問了,說是他們家人自己主動找人弄的,那月娘原本不願意,無奈當爹的不知給誰灌了什麼迷魂湯,為了這事兒還頭一回動手打了婆娘呢!”

    聽了這個,眾人越發滿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

    雙方往來雖算不得多麼頻繁,也比鄰而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幾年下來對方家裡人是個什麼脾性大約也就摸出來了。  

    誠然東鄰那方掌柜不比何厲或是杜河這般疼愛女兒入骨,可也不曾苛待,養的十分白嫩。他每個季度總要給妻女挑好料子做新衣裳,逢年過節也打時興的新首飾,便是輕襖也有好幾件!如何突然就要纏足了?

    關鍵是聽說纏足最好是從小開始,那月娘今年都十一二歲了,身子骨泰半長成,若要纏足,豈不是,豈不是……要生生痛死!

    這個當爹的怎麼忍心!

    不久前還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還是因為這樣一個荒誕的緣故,眾人頓時覺得沒了胃口,一個個撂了筷子。

    牧清寒怒道:“幾年前朝廷頒布律令,明文規定”

    說到這裡,他才突然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貌似那新款律令只明文規定說“官宦女子不得纏足”,可對於那些平頭百姓及商人乃至賤籍,並無硬性規定。

    有這麼一條,不管是現成的官宦人家女眷,還是讀書人家或者是將來預備要讀書的人家,自然不會想不開去纏足,給家族未來平添障礙。可對其餘階級的人而言,就沒什麼約束力了。

    想來原本聖人和眾朝臣也只是覺得類似這種摧殘自身的舉動未必有多少人回去做,說到底只是如收藏之類的小眾癖好罷了,便沒怎麼往心裡去,故而頒布律法時只嚴格限制了上流社會人士。  

    而這幾年的事實也證明確實如此,願意主動纏足的確實是少數,且以門戶妓館占了九成以上,基本上正經人家,或者說但凡家裡不是揭不開鍋或是絞盡腦汁想走旁門別道的人家,根本不會叫自家女孩兒受這種非人的折磨!

    因此幾乎沒人覺得這律法有什麼不對。

    可話又說回來,方掌柜到底是遇上了什麼事,竟然要冒這般大的風險給女兒纏足?

    因如今杜家也有做官的了,大家的思維方式同以前相比自然有所不同,聽了這事後就沒什麼心思耍樂,只叫小廝繼續出去打聽,看是不是有什麼內幕。

    這個年頭,未婚女孩兒便是死了,只要不是給外頭的人突然謀害了,再者爹娘沒什麼異議,往往官府就不會追究,便是外頭的人告也不大管用,除非有什麼有力的證據足夠推翻之前的論斷。

    杜瑕突然覺得無比可悲,因為照這麼來看,除非方掌柜夫婦想不開告發自己,或是他們能找出什麼別的線索,月娘恐怕真就白死了。

    老實說,她跟月娘接觸不多,可也說過幾回話,隱約記得是個挺溫柔靦腆的姑娘,生的花容月貌,有一回還悄悄跟自己說,也想學著讀書識字,可是怕做不好……  

    那麼一個活生生的人,不久前還給自己送過親手做的荷包做新婚添妝,還曾羞澀卻堅定的表達過對未來夫婿幻想勾畫的小姑娘,沒了?!

    杜瑕覺得自己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正發愣間,那邊何葭已經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姐姐,我有些怕。”

    她雖潑辣,也敢動手打人,可活了這十幾年,還是頭一回這麼近距離的經歷死亡,這種無孔不入的感覺讓她陌生又恐懼。

    杜瑕直勾勾的看過去,眼神略微飄忽,木然安慰道:“莫怕,莫怕。”

    她這才發現對方的手心冰涼一片,無比粘膩,而自己也是一般,活像兩條冰冷無措的蛇。

    傍晚杜文從翰林院回來,官服都來不及換就趕到正廳,先看了妹子妹夫,見他們面色不佳就問了幾嘴,又奇怪道:“怎的外頭那許多人?出什麼事了?”

    何葭嘆了口氣,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遍。

    杜文頭一遍還沒回過神來,老半天才如夢方醒,然後怒意上涌,抬手就砸了茶盞,漲紅著臉道:“簡直混帳,報官!還猶豫什麼,便是那當爹的親手害死了他的女兒,殺人償命!”  

    “你自己覺得能行?”何葭嘆了口氣,叫人過來掃了地上的碎片,另換一盞茶遞過去,道:“聽說之前纏足的也有熬不過去的,可這種事情都算自願,便如當年你們出去遊學,誰家愛盪鞦韆一般,生死有命,你可聽說哪家爹娘因為女兒纏足死了,被抓的被砍頭的?”

    話糙理不糙,纏足是這些年新近興起來的,早前無例可循,自然沒得參照。再者有份參與的往往都是貧賤人家,且是一筆糊塗帳,地方官府也不好往深處追究……

    杜文懵了,半晌脫力一般一屁股坐回去,頹然道:“難不成真就白死了?那姑娘才幾歲?這可是活生生一條命!”

    眾人都是沉默無言。

    稍後大家胡亂用過晚飯,杜瑕就和牧清寒家去了,臨走前特意往東鄰那邊瞧了幾眼,見外面人已經少多了,可還是隱隱約約聽到裡頭有一聲沒一聲的哭喊,似乎還夾雜著咒罵,叫人越發不忍。

    回家之後,見杜瑕眉宇間一片郁色,悶悶不樂的,牧清寒也不知該說什麼,想了許久才摟著她安慰道:“別想太多,咱們且叫人盯著,沒準兒有什麼轉機也說不定。後日咱們就去外頭莊子上散散心,說不定再回來就雲開霧散了。”  

    杜瑕知道他是好心,不過心裡頭依舊有些沉重,點點頭,嘆息道:“我只是有些接受不了,活生生的一個人,約莫半月前我還同她說過話呢,還收了她送的荷包……你說,怎麼就這樣了呢?便是轉機,能有什麼用,人死不能復生啊。”

    牧清寒怕她存了心事,次日也打發人出去聽消息,又親自拖著杜瑕一起收拾外出的行李,好歹叫她暫時拋開了這些不痛快的事。

    大部分人的還是堅持家醜不外揚,想打聽清楚來龍去脈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得到的,牧清寒交代心腹繼續留心著,若有新進展隨時告知,便帶著杜瑕出了城。

    這幾年大祿朝各地逐漸從大旱中恢復了元氣,便是城郊、路邊原本被災民擼乾淨了的草木也都重新長出,此時綠油油一片中滿滿當當的夾著許多粉的白的紅的花兒,引得許多蜜蜂蝴蝶忙碌飛舞,倒是一派繁忙景象。

    時值四月,春風拂面,十分柔和,杜瑕也不坐車,同牧清寒一道騎著高頭大馬,邊走邊看景兒,心情慢慢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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