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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到底,只是意味深長的瞧著他們。
牧清寒和杜文不亞於聽見了冬日驚雷,只劈的兩人目瞪口呆,面聖?!
薛崇丟給他們一個“做了天大的事豈有拍腚就走的”的眼神,轉身出去了,那寬大的袍袖在空氣中飄飄蕩蕩,好不飄逸。
此番他雖是作為欽差前來,且手持聖旨,有殺伐決斷之權,然而並不意味著事件的另一方就可以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
相反,他們應該進京,必須進京!
即便薛崇臨行前,聖人沒說過要帶他們兩個回去的話,恐怕薛崇自己也要先將人提了去再說。
一來此事關係到牽扯甚廣,又涉及一位閣老,兩朝元老,不得不謹慎行事;二來若只有羅琪一人上京,也沒個對證,若是有人心懷鬼胎,想要從中作梗,到時候翻供,豈不要任他顛倒黑白?恐怕有變!
這消息著實衝擊甚大,一直到薛崇走後老半天,牧清寒還跟杜文一起發呆。
第五十五章
良久, 也不知誰聲音乾澀的道:“面聖,也不知是吉是凶。”
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年代,什麼是非黑白, 幾乎就是一個人說了算。羅琪身份敏感, 本人雖然鑄下大錯,便是株連九族也不為過,可到底是兩朝元老兼一品大員陸倪的女婿!
旁的不說, 聖人標榜以仁孝治國, 恐怕無論如何都會照顧一下這位老臣的面子,不然豈不是叫先皇名聲上過不去?
統共就這麼幾位當事人, 若要周全其中一位,說不得便要委屈了另一邊, 難不成果真要叫人寒心?
空氣沉悶的嚇人,卻聽杜文突然低低笑了幾聲, 緩緩道:“我卻覺得,這一回乃是大吉。”
牧清寒也不明問, 只用眼神注視。
杜文迎著他的注視,似乎難以按捺的爬起來,竟拄著拐杖在屋裡緩緩轉了半個圈, 胸有成竹道:“陸倪歷經兩代, 遠比一般人想得透徹, 況且他如今已是花甲過半,近古稀之年,說句不中聽的話, 便是什麼事都沒有,安心保養著,還有多少時光?退隱也不過這幾年的工夫,如今苦熬,未必不是想給他兒子、女婿鋪路。可誰承想羅琪自己作死,生生把這盤好棋下死了,想也知道陸倪必然要氣的嘔出兩斤血來,他若不想再把自己的兒子搭進去,便只能以退為進!”
只要他主動退了,聖人勢必要表態,而通過褒獎自己一行人的法子來安定民心,顯示自己大公無私、賞罰分明,無疑是最方便快捷且行之有效的途徑了,這恐怕也是薛崇要帶他們進京的最關鍵因素。
牧清寒聽後點頭,豁然開朗道:“不錯,欽差大人也說了,陸老聽見消息的當日便病倒了,又於次日拖病軀進宮,已是上書要告老了。”
杜文冷笑一聲,道:“有什麼可告老的,他本就是開封人士,便是告老,難不成還能去別地還鄉去?他到底縱橫這麼多年,桃李遍地,人脈廣闊,只要他還活著,便是一面不倒旗!他兒子,他那個在外做三品大員的弟弟就有再進一步的可能……”
說到底,陸倪就算是告老了,沒了官職,照樣還是那個名聞天下的飽學之士,外人都知道他只是識人不清,被不爭氣的女婿連累了,說不得還要同情他兢兢業業一輩子,到老來被人帶累的晚節不保!
再者畢竟依舊居住開封,真真正正天子腳下,聖人又是個孝順念舊的,將來未必不會再生變故。
想到此處,牧清寒面色凝重的垂了頭。
半晌,他又重新看向杜文,眼神十分複雜,輕輕嘆道:“危年遊學著實頗有成效,你當真長進許多。”
如換做是從前的杜文,那是斷斷想不來這麼多,這麼細的。經此一役,他越發成熟起來,就連思考方式也更加靈敏,換句話說,就是更像個官兒了。
“人是活物,若是不長進,當真該死了,”杜文嘆了口氣,旋即往桌上重重一拍,氣憤道:“那麼多人命!燒了的屍骨都填滿幾個大坑,這廝真是,真是……”
他說不下去了。
本想說豬狗不如,可他又覺得若是真這麼說了,未免有些玷污豬狗的嫌疑。豬狗又何曾做過什麼壞事,豈可與這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民憤的千古罪人相提並論!
說到底,以前他也是有些自欺欺人了,總覺得只要好好讀書,一身抱負、滿腔才學必然有施展之地,可如今這一樁樁一件件,漸漸叫他涼了心……
便是從前,也不是他天生蠢笨,不會考慮,而是不想、不願考慮,可現如今看來,官場的水啊,當真深得很!若是只一味讀書,將來怕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不過,”杜文突然又冷笑一聲,雙目灼灼道:“事情也未必就這樣糟糕。如今已是聖人親政第十二年了,可聽說朝堂之上,尤其是高位官員中,還有過半是先皇舊臣,聖人心腹反而只能……又因先皇舊臣中大多有功勳在身,又要估計先皇顏面,當今名聲,若是沒得大錯,怕只能苦熬,熬到什麼時候看他們自己先熬不住了,恐怕最急的,卻是……”
他不必全說完,牧清寒就已經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
最急的,可不就是當今聖人!
誰能沒有野心?誰不貪戀權勢?而誰又能一味的容忍別人的勢力在自己眼前晃悠?
沒人!便是聖人也不可能!
自古天家無父子,即便是親生父子恐怕也要落在君臣之後,遇到權掌天下的巨大誘惑時,親情也得靠邊站。
那陸倪本是先皇肱骨,如今年紀雖有些大了,可到底是曾跟在先皇身邊的人,便是文臣,體格也很不錯。若當真太平無事,說不得還有個十年八年好過,偏聖人反而要越發厚待他,豈不是要生生急死!
但凡朝堂官職都是有定數的,只要陸倪一天不退,他占著的位置就一天不能安插當今心腹……
如今突然有了這天外之喜一般的現成理由,且鐵證如山不容置疑,就是陸倪不想退,也必須得退!
方才牧清寒雖然也在思考朝堂,可終究沒想到這麼深,如今聽了杜文一說,登時便如撥雲見日,眼前一切都豁然明朗起來。
他在心中一嘆,又驚又喜:杜文,果然不同了。
此次出行雖然兇險,然而二人都收穫良多,且均堅定了自身信念。
杜文幾乎是有了突飛猛進的跨越,人瞬間沉穩許多,話少了,想的多了,而思考的深度和行為方式,也更加沉穩謹慎……若不是年紀太輕,他幾乎真的像個官員了。
薛崇一行人在江西一待一月,先處置了羅琪一干主從犯人,順便抄家,不免又抄出來許多遠遠超過他如今俸祿、品級的財物、帳簿,乃至數百傾良田,數十家鋪面,自然是罪上加罪,便是現長出九個腦袋來怕也不夠砍的,再來一個岳丈也保他不住。
而接下來的事情發展果然也印證了當初杜文捨近求遠的做法並非杞人憂天:經查證,安定縣直屬饒州府知府並非對此地發生事情一無所知,只因為收受巨額賄賂,又想鋌而走險,搭上陸倪這條線,故意裝聾作啞而已。
若當時杜文他們真的求助到饒州府去,說不得便是自投羅網,恐怕此刻早就在陰曹地府,喝過孟婆湯,踏了投胎崖了!
說不得,饒州知府並那幾個知情不報的官員一併都叫薛崇綁了,名下家產盡數封存,不日開拔回京時一同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