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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牧清寒在外磋磨這幾個月,已是收斂了的,可今兒打從進了酒樓,處在這個環境裡頭,又親眼見了大家都是一般的點菜,原先的公子哥兒派頭就又回來了。
坐下之後,他先叫了旋炒銀杏、棗圈、栗干、林檎干四干碟,蜜桃、金杏、櫻桃、枇杷四個時令果碟,這才開始叫正菜,卻是新法鵪子羹、脆筋巴子、清蒸鮮魚、爆炒河蝦仁、乳炊羊、燒肉乾脯、青菜臘肉片兒,還有一個時令菜蔬的爽口雜拌。額外又叫了一籠筍肉饅頭。
單他們兩個恐怕連一半都吃不完,剩下的便都是給阿唐這大肚漢備的了。
開封人口眾多,商業繁榮,而想在某一行當做出名頭來著實不易,現下一流酒樓、酒店便足有六十二家之重,略次一等的不計其數,而更有許多只能稱為“腳店”或是“食鋪”的所在,更多的則是簡簡單單一個小攤,或是乾脆推著木車隨走隨賣。
想躋身一流除了必備的一流廚子外,更要懂得經營之道,叫自家店子與眾不同,客人舒舒服服的走了,走了之後卻還時常惦記著想來……
這長興樓自然亦有它的長處:
頭一個便是位置好,僅僅與那中心御道隔著一條街,便是朝廷所能允許的經營酒樓的最好所在。此處人員往來密集,多達官顯貴,絲毫不愁客源。
二一個便是有檔次,專門吸引貴客,雖沒得歌舞等最能招攬人的,但店內一桌一椅一碗一筷皆是不俗,甚至大堂及幾處包間內頗有幾樣價值連城的名貴擺設!
杜瑕一邊吃著各色果子,一邊朝窗外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景兒,時不時跟牧清寒閒聊幾句,當真愜意極了。
從她這個角度往外看去,不必費勁就能瞧見從前頭屋頂直衝沖冒出來的寶塔尖兒,接連不斷的還有青煙裊裊升起,那邊是聞名天下的相國寺了。
傳聞那邊十分靈驗,方丈也是得道高僧,曾多次為皇家說法,故而眾人十分尊崇。
說起當今聖上,他卻還有一個好處,那便是包容。
大祿朝雖定佛教為國教,可卻並未像其他朝代那般不遺餘力的打壓、驅逐其他教派,依舊放任其發展,只是再也沒有官方支持罷了。故而在中心御街的西側,與相國寺遙遙相望的還有一座在前朝原本極為興盛的延慶觀。
那道觀如今雖有些頹敗,可到底家底深厚,民間亦有不少信眾,倒也勉強能支撐下去,只是給香火鼎盛的相國寺一對比,終究難掩淒涼。
今兒杜瑕和牧清寒兩個人出來,除了逛街採買之外也勢必要往相國寺走一遭,去瞧瞧被安置在那裡的小毛過得如何。雖說相國寺聲名在外,又有聖人旨意在,總不至於苛待一個小小孩童,可若他們不親自去瞧瞧,總是心下難安。
杜瑕就說:“順便求幾個平安符。”
牧清寒點頭,接道:“說起來咱們兩邊也只你爹娘同我大嫂信這個,偏他們沒來,卻是咱們這倆不信的去求,且又點了這許多葷腥,也不知佛祖會不會怪罪。”
莫說他倆這相信事在人為的了,就是牧清輝這個慣愛遇到事兒就去求平安符的,其實也不真信佛。
濟南府牧家老宅雖然也布置著佛堂,牧清輝也曾花高價請了佛像、佛經,日常供奉及香火香油不斷,每年跟佛教有關的節日和有僧人下山求布施也極其大方。可他自己卻是從來不耐煩主動做什麼的,平時不過干擺著看,也就是真遇到什麼事兒了,他才巴巴兒的跑去拜一拜罷了。
“臨時抱佛腳罷了,”杜瑕也笑,道:“說到底不過求個安心,若真等著佛祖來度,當真先就老死啦。”
都說佛渡眾生,可世上人這樣多,又有什麼轉世投胎啊之類的,可神佛才多少?他們管得過來嗎?
若真有因果報應,那為何偏有許多禍害蒼生的人活的逍遙自在,危害人間,只將那些無辜清白人逼迫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別說什麼前世今生,這輩子受苦,下輩子便會得福報。若連眼前的人都渡不了,苦都苦死了,還談甚麼來世!
即便有來世,既然飲過忘情水,斬了前世緣,做了現世人,那便是全新的,同什麼前世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了,又何談什麼因果循環,天理報應?
第六十章
說話間菜已經陸續上齊, 杜瑕尤其喜愛那道脆筋巴子和青菜臘肉片。
前者便是一鍋筋肉並芋頭等用沙煲小火慢燉, 也不知熬了多久, 芋頭自不必說,細沙一般綿軟, 略一抿就化了。就連那肉筋也都酥爛了, 同紅褐色的粘稠湯汁一起放到嘴裡, 輕輕一咬, 勁道卻不塞牙,略有些脆頭又十分好嚼!
青菜臘肉片便是用翠油油的青菜與臘肉同炒,咸香撲鼻, 又帶著一絲絲臘肉特有的鮮甜,葷素搭配的極好。
才剛走了許久,杜瑕也餓了,卻因菜品極多, 只每樣吃上五六口, 再掰了半個筍肉饅頭吃也就飽了。
見她胃口不錯, 牧清寒也覺腹中飢餓起來, 先吃了一個肉饅頭,又接了杜瑕掰剩的那一半, 又喝一大碗鵪子羹, 肚皮也就鼓脹起來。
那頭張鐸同於猛早就完事兒, 倒也沒進來打擾,只在樓下守著,估摸三人吃完才上來。
眾人又賞景, 坐著慢慢吃了一壺茶清了腸胃,這才不緊不慢的往相國寺去了。
遠看已覺不凡,近看更知其巍峨震撼,但見寶蓋浮雲,幡幢如林,青煙似霧,香客如織,入目皆是古剎,入耳皆是梵音,便是那菩薩慈眉善目,分明沒得表情,凌駕一切世俗之上,卻又似能驅逐世間一切悲苦,直要普度眾生。
身處這樣的環境,便是杜瑕和牧清寒這樣壓根兒不信佛的,也不自覺跟著肅穆起來,進門先對著菩薩拜了幾拜,又親自買了香燭。
兩人點了香燭,隨其餘眾香客一起跪在佛像前,之前分明有那許多想求的,閉眼瞬間卻覺得腦中空空,一時竟什麼都想不起,無限放鬆起來。
後頭張鐸三人都是手上沾過血的,也不信什麼因果報應,惟願有仇必報、一命償命的快意恩仇,進來後都有些不自在,只胡亂跟著拜了幾下,忙不迭的轉身就去外頭等著了。
拜過之後,杜瑕和牧清寒叫住一位小師父,言明是來探望那位前些日子被寄養到這裡的小孩兒的。
這位小師父先念了聲佛,又問明他們的身份,說要回稟方丈,結果片刻之後,那位方丈竟親自來了!
就見他約莫六十上下年紀,兩道眉毛同鬍鬚都已花白,面上的皺紋因清瘦而格外深刻些,可那雙眼睛卻依舊清澈溫和,仿佛天空大海一般包容寬和。
他身上只披著一件黃色的半舊僧袍,邊緣洗的都有些泛白了,外頭還罩著一件能證明身份的罩袍,也是不新。
杜瑕和牧清寒不敢怠慢,都有些受寵若驚的行了禮,再次說明來意,又歉然道:“本是悄悄來的,也打算悄悄看過就走,沒成想反倒打擾了方丈,實在不該。”
方丈還禮,微笑道:“眾生平等,你我皆是一樣的人,既有客來,我又無事,自然該出來接待,何來打擾之說?”
他的聲音非常和緩,卻又中氣十足,仿佛跟寺內的梵音有著相同的韻律,叫人不自覺跟著他的思緒走。
頓了下,方丈的眼神越發慈愛,又說:“先前聽了兩位秀才公的義舉,貧僧著實敬佩,還請受我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