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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游不騎馬,此刻卻也不坐轎,轎夫與跟班勸了一路,他都置若罔聞。
他素來覺得自己胸懷坦蕩,只隨心而動,對得起天地良心,卻不曾想竟也會有這般艱難的時候。
他只是想著就事不就人,卻不曾想……
郭游突然就有點迷茫了。
到底是做官重要,還是做人更要緊?
他頭上的這頂烏紗似乎突然就變得無比沉重,壓得他幾乎抬不起頭。
“曠之,”路過一個拐角時,杜文忽然出現在他面前,遞過來一把油紙傘,看著他滿身狼藉,幽幽嘆道:“你這又是何苦?”
世人最忌諱身在曹營心在漢,郭游今天鬧了這麼一出,只怕日後兩邊都容他不下,路越發難走了。
郭游用力吐了口氣,也不接傘,只淒笑道:“三思呀,三思,你瞧,我也有今日。”
見他似乎有些癲狂了,杜文搖搖頭,道:“世事無常,何須自苦?保不齊你的今日就是我的明日,又或許你只熬過這一遭,便是苦盡甘來。”
郭游嗤笑出聲,道:“你當我真是傻子嗎?卻拿著混話來糊弄。哪裡還會有什麼苦盡甘來呀!”
一陣寒風吹過,捲起漫天的雪花,越發襯得郭遊行單影只,孤苦可憐。
杜文嘆氣,親自抖開方才叫人從家裡取來的狐皮斗篷,遞與他道:“先穿上吧,莫要著涼。如今恐怕也不會有人管你死活。”
郭游頓了頓,竟點點頭,不再推辭,老老實實的穿上,又接了暖爐,說:“說的是。”
一股暖流襲來,只叫他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氣,又盯著空中漫天飛舞的雪花道:“人這一輩子就如這雪花一般,看似輕鬆自在,實則不能自已。初入塵世時,誰不是無瑕無垢?可一但時間久了,總要沾染些什麼,哪裡有幾個能善終的呢?”
杜文等了他有一會兒了,正凍的慌,懶得聽他大發感慨,又急又快的打了個噴嚏,搓搓發紅的鼻尖兒,問道:“如今你也是風箱裡的耗子,兩頭受氣。卻有什麼打算不曾?”
“何曾有甚打算!”郭游瀟灑道:“不過是今日有感而發,想了便說了,哪裡想過以後?”
今兒朝堂之上,他瀟灑是瀟灑了,也順應本心,可著實叫魏淵丟了臉面――看中的徒孫關鍵時刻不幫自己卻要幫敵人,如今正不知有多少人暗自嘲笑他被自己養的狗反咬一口呢。
“為今之計,我還得去找我的老師商議一番。”郭游想了一回,說道。
“也好。”杜文點頭,道:“潘大人甚是看中你,且有他從中斡旋,說不定會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時。”
話音未落,就見一旁路口就拐出來一個眼熟的小廝,老遠見著郭游就喊道:“原來大人在此處,卻叫小的們好找,我家老爺找您哩。”
郭游就沖杜文笑道:“說曹操曹操到,只怕又是一頓好打好罵!”
說完,就同那小廝去了。
杜文站在後頭看了一回,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一件事,連忙緊跑幾步,衝著他們的背影喊道:“那狐狸披風同手爐你記得還我,貴著哩!”
第一百零八章
接到傳訊的牧清輝必須即刻跟官差進京, 甚至來不及安排濟南商會和牧家商號的事宜。
商會會長突然被牽扯到一樁大案中去, 這樣的大事根本瞞不住,商會一眾成員都十分震驚,一時竟有些亂了。
原先的老會長雖然依舊貪戀權勢,可到底身子骨兒已經支撐不住,有心無力。然他也知道,此刻便是濟南商會生死存亡之際, 若叫消息擴散出去,形成大面積恐慌, 恐怕整個濟南, 乃至山東省的經濟都會遭到毀滅性打擊……無奈之下, 他只得強行出山,又挑了幾位能幹的輔佐,好歹勉強穩住局面。
是日,他還同心腹感嘆道:“當真時不我待, 時不我待呀!我真是老了, 老了!”
若在年輕時, 得此良機,他必然要翻翻舊帳, 給牧清輝一個好看,叫他知道什麼才是薑還是老的辣。
然而如今,唉,他只是略說幾句話便難以支撐,又如何姓報復之舉?倒是便宜了那廝!
而商氏也在此刻體現出了一位真正的賢內助、女強人的能力, 真正從幕後走到台前:
因為知道牧清輝此去危機重重,一時半刻根本回不來,與其一味遮掩,到最後紙包不住火才強行解釋,倒不如從一開始就言明牧清輝有事要離開一段時間,牧家商號上下一切買賣照常運行。
因商氏一直都在協助牧清輝照料生意,對一應流程都不陌生,此番接手並不顯得手忙腳亂。
只如今的世道,到底有許多事情男人做起來更加事半功倍,商氏一個女子出去,不免壓力倍增,短短數日就瘦了一大圈,可到底是穩住了。
牧家商號上下人員本就敬重這位當家主母,見此情景更是敬佩萬分,越發同心協力起來。
然商產如戰場,本來外頭就有許多人視牧家商號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如今牧清輝突然招惹禍端,他們豈能不落井下石?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再加上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惡意散播,不過三五日功夫,什麼“牧家商號要倒了”“牧清輝犯了事兒,眼見著就要被砍腦袋”等等流言就以不可遏制的態勢傳遍了整個濟南府,甚至還在瘋狂向鄰近省府擴散!
“老闆娘,這可如何是好!”
一家鋪子的掌柜的大清早就來見商氏,哭喪著臉說有幾家往來多年的生意夥伴聽信謠言,竟因怕被連累,將說好的幾批貨給了旁人!
這仿佛僅僅是一個開端,因為在他之後,各地牧家分號又陸續報上來好些類似的事情,要麼是合作夥伴臨時毀約,要麼竟獅子大開口,要漲價。更有甚者乾脆臉藉口抖懶得找,就是突然斷了買賣……
商氏聽後,只恨不得將滿口銀牙咬碎,心中著實恨極了這些沒恩義的混帳,可又無可奈何。
外頭亂了,裡頭也不安寧,許多活計見此情景也都怕起來,生怕什麼時候牧家這顆大樹倒了,他們沒得去處,竟開始偷偷打聽起下家來。
老管家親自打罵了幾人,又氣的破口大罵,道:“那都是些甚麼玩意兒,咱們牧家紅火的時候,那起子小人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撒尿和泥巴呢,若無咱家抬舉,哪裡會有他們今日!老爺何等仗義仁厚,何曾求過他們的回報,可他們平日裡稱兄道弟的,這會兒竟敢翻臉不認人,良心都餵狗了麼?”
平心而論,牧清輝當真不愧“義商”的名頭,在外再仗義不過,從不與人斤斤計較,也不似尋常商賈那般敝帚自珍,只想著打壓旁人。他素來是有財大家一起發,便是自己吃肉,也絕不會忘了叫兄弟們喝口湯的,不然便是有老會長與諸位同僚的支持,他這般年紀輕輕的,也不可能這樣快就坐穩了會長寶座。
可如今他突逢大難,原先受過他恩惠的人即便沒有落井下石,可竟也有相當一部分望風而逃,沒幾個敢跳出來為他說句話,當真是一點兒義氣都沒得!
“罷了,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他們要走,強留也無用,留的住人留不住心,就遂了他們的意,也省的再鼓動旁人!”商氏狠狠吐了一口氣,只覺得新樓一股股邪火蹭蹭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