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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幾個月後,杜瑕差不多就拼湊起了對這個世界的大體認知:
這是個架空的朝代,號大祿,風土人情、經濟風物酷似盛宋,行政科舉卻又類似明朝,它剛從戰亂中誕生不過十多載,卻因為執政者的特殊出身而早早進入了經濟的高速恢復和發展期,各地雖然還時有天災人禍發生,可總體卻是一片蒸蒸日上的繁榮景象。
杜瑕用隨身攜帶的手帕仔細擦乾淨手,去書架邊取出前次看的那本律法書慢慢啃。
專業書籍一般都十分晦澀難懂,可杜瑕卻不敢不看,不僅要看,還要努力記住,這是她上輩子結結實實得出來的教訓。
哪怕就是用不上呢,好歹心裡有個譜,不至於什麼時候稀里糊塗的就把自己給挖個坑埋了。
按理說這種書籍十分有用,況且輕易不會更改,蹭書看終歸不大好,杜瑕原本也打算咬咬牙買下來的。哪知細細問過掌柜的之後才知道,大祿朝律法規定極其詳細嚴格,一整套律法書足足有八個大類九十多本,幾十斤重,要價二百三十多兩!
杜瑕聽後幾乎要嘔出血來,她雖然賺的多些,可花的也多,旁的不說,就是日日讀書練字便是好大一筆開銷。如今她用的文房四寶也都漸漸換了好的,開銷更巨,幾乎能養活一戶農家。
且光是練字一天便要寫滿十張紙,再加上畫圖更甚,一刀紙用不滿六天,光紙一個月就要一二兩銀子;墨條也常買,中間還零零散散的買了幾十本書;還有針線彩繩羊毛、首飾匣子、珠花等零七碎八,花的時候不覺得多,回頭一算也有幾十兩齣入;去年又買了一座山……私房竟有些不夠。
她原不愛開口跟家人要錢,只要強忍,預備下個節日再大賺一筆再說。
如今,暫且繼續蹭著吧。
剛看完兩頁,她就聽到又進來幾個人,原也沒在意的,可就聽那人隨手翻了幾本書之後竟對掌柜的抱怨起來:“這都兩個月了,怎得竟還沒有新的?都是這些陳詞濫調,翻來覆去說爛了的。”
掌柜的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道:“話本也不是好寫的,外面傳什麼咱們就刻印什麼,去年到這會兒的都在這裡了。”
這年頭卻不講究什麼獨家出版,只要外面流傳的,書鋪或是印刷鋪子都可以自己刻了來賣,只要註明原作者是誰就可以。
話本?!
杜瑕的耳朵不免豎起來,而且她對“竟然有小女孩兒公然跑到這裡來買話本,還嫌棄更新太慢”這一現實十分震驚,本能的往那邊看去,然後就愣住了:
這不是方才鋪子裡的那位小姐麼。
雖然那會兒沒看到模樣,可衣裳打扮是一樣的,且身邊確實也跟著一老一少兩個服侍的。
第二十四章
杜瑕在書肆深處, 旁人不大容易瞧見她, 她卻能很方便的看清來人, 因此便借著書架的遮擋飛快的打量了幾眼。
就見那姑娘不光打扮出眾,容貌也是極美的, 她懷裡抱著一隻叫杜瑕極度眼熟的雪白羊毛滾繡球小狗, 一張蘋果臉兒上面正杏眼圓睜, 柳眉也豎起來, 顯然對掌柜的回答十分不滿。
她輕哼一聲,抬手輕輕摸了摸懷中小狗,隱晦的翻了個小白眼, 傲氣道:“誰稀罕看這些!合著是把我們女兒家當傻子耍,打量誰不知道似的。左不過是什麼才子佳人,偏那才子還要手無縛雞之力,又窮的叮噹響, 家中只一個老娘都要餓死了, 他不說先賺錢養家餬口, 竟還能安心讀書, 又把老子娘一個人撇在家裡等死,自己一人上京趕考。
這還不算完呢, 也不知怎得, 那些個高門大戶的大家閨秀都齊齊瞎了眼, 只恨不得都愛他,各個情願伏低做小,上趕著給人當妾, 那書生竟也就都應了。最可恨可氣可笑的是,那些閨秀的爹爹們也都是商場、官場征戰過的,按說最精明不過,竟都不反對?!
可巧他又高中什麼進士榜眼狀元的,越發的好了,這回連公主此等金枝玉葉也都了不得,非他不嫁,嫁不成便要尋死覓活……”
這姑娘瞧著也不過十歲出頭,身量高挑,梳了個利利索索的雙螺髻,長得就是一副明媚嬌艷的模樣,一張嘴也是珍珠落玉盤一般清脆爽利,眨眼工夫就是這麼一大車簍子的話。
那個她帶來的婆子、丫頭,以及掌柜的大約是對她的做派太熟悉,聽了這些話連表情都不帶變的,可杜瑕卻已經好幾年沒能聽到這樣氣派的言語,且又是在古代,不由得痴了。
偏生她言辭十分犀利,又天生帶著黑色幽默,杜瑕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這邊剛一笑,那邊就都齊刷刷扭過頭來,那姑娘也緊走幾步,似乎打量了她幾眼,歪著腦袋問:“有甚好笑的?”
杜瑕忍住笑意,上前一步與她見禮,正色道:“我笑卻是因為姐姐一番話擲地有聲,發人深省。且我也是這般想的,全因好容易碰到姐姐這般對脾氣的,實在高興。”
那姑娘聽了這話臉色才好了些,也跟著勾了勾嘴角,眼睛亮閃閃的,點頭道:“我才剛在那家鋪子裡見過你,可巧又在這兒碰上了,你倒說說,怎麼個一般想的?”
她家在陳安縣城地位特殊,平日裡難免有各色大小女孩兒拼命巴結,自然沒那麼容易被糊弄過去。
杜瑕倒不怯,大大方方道:“且不說旁的,妻妾地位何止天壤之別?不說那些個話本中深宅大院的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就是尋常窮苦人家的女孩兒也自有傲骨,絕不肯輕易為人妾室。再說那書生,進士在咱們看來或許貴不可言,但落到天家眼中卻未必,須知一場春闈下來便足一百進士,若加開恩科便更多了,而公主卻少說有十年慢慢挑選的餘地,便是狀元榜眼在她們看來也未必稀罕,又怎麼會那般?”
她年紀雖幼,可口齒清楚,說的有理有據,無懈可擊,不光那姑娘和丫頭婆子,就是書肆的掌柜夥計和另外兩個來買書的人也都聽住了,一時竟寂靜無聲。
話本小說通俗易懂,又暗合一眾社會底層屌絲們逆襲的心理,從古到今銷量都不錯,只是大多經不起推敲,今兒被這兩個小姑娘一前一後這麼一說,便破綻百出。
旁人倒罷了,那姑娘回神後先就撫掌大笑起來,又拉著杜瑕的手道:“這話說得正對我胃口,好妹妹,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怎的沒見過?走,咱們去外頭吃茶,慢慢說。”
說完,竟就要拉著杜瑕往外走。
掌柜的在後頭一發苦笑,她身邊的婆子也忍不住出聲提醒道:“姑娘,臨出門前太太千叮嚀萬囑咐,叫您早些個回家吃晌飯呢!”
那姑娘卻渾不在意的擺擺手,又指著外頭斜著的太陽道:“急什麼,這才多早晚時辰?素日裡那些姑娘都蚊子哼哼似的嬌氣,喜歡什麼卻又偏要裝的,哼,我才不愛搭理,今兒好不容易碰見個有見識的,必要好好結交,你們誰都不許勸!”
說完就什麼都不管,拉著杜瑕徑直出門,邊走邊說,喜不自勝。
卻見外頭王氏正等著呢,冷不丁見自家女兒被人連拖帶拽呼啦啦的出來,登時唬了一跳,連茶錢都顧不上付就衝過來,急問道是怎麼了。
杜瑕這會兒才知道原來那語出驚人的姑娘竟然就是方家的大小姐方媛,見狀忙笑道:“娘,這是方家姐姐。”
王氏不禁駭然,忙與方媛相互叉手見禮,又疑惑道:“你們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