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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若是大家一同上街,或是湊份子玩耍,她身上要是一個錢也沒有,又怎麼合群?
這就是所謂的交際和人情往來了。
要不怎麼說窮人家交際不起呢,不是他們不想,而是真的支應不開。若不是杜瑕自己有了賺錢的路子,怕也不敢上前。
那婆子如今才是真正的大吃一驚。
他們走著趟原不指望有什麼賞錢,且不說這寒門小戶拿不拿的出,怕是平日不出門,壓根兒就不知道還有這般打點的道理。哪知人家瞧著竟非但熟悉得很,更出手大方,不由得呆住了。
因為杜瑕給錢的動作也沒瞞著其他人,大家觀那荷包的分量與聲響,便能大體猜出有多少錢。他們兩個轎夫、兩個婆子,便是那接錢的婆子拿大頭,剩下的少說也能得二三十個,卻是小半日的工錢,不由得便對她十分感激,那個婆子也慌忙給她打轎簾。
去旁人家裡做客,必然要先去拜會長輩,杜瑕下轎之後也不亂看,直笑道:“該先去與太太請安問好才是,卻不知得不得空。”
那婆子眼下對她已經十分讚賞,笑容更加真誠,道:“太太姑娘都等著呢,姑娘且這邊走。”
一行人往正廳去了,杜瑕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不時傳來一陣陣女孩兒嬌笑,似乎很熱鬧。
內外通報之後,杜瑕就進去請安,只見裡頭正坐上是一位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的中年女子,略有些清瘦的模樣,脊背挺直,精神氣兒倒比一般婦道人家足,雙目清亮有神。
下首分兩列坐著三個年歲差不多的女孩兒,穿金戴銀,打扮得都很富貴,為首的正是方媛。另外兩位同她年歲差不多,也十分講究,只不認得,不知是哪家的。
杜瑕先請安問好,方夫人見她一身繡著迎春花的水藍襖裙十分清新雅致,且小小年紀,舉止落落大方,既不像一般讀書人家小姐那樣驕縱,也不似尋常寒門姑娘那般扭捏不上檯面,聲音清脆,吐字分明,也就喜了三分,又叫人預備上等表禮。
杜瑕笑著接了,也不推辭,又送上自己的,只說是猛獸。
方夫人當場掀開來看,然後愣了下才狂喜道:“果然猛獸!這個真好,我就愛這個,竟是惟妙惟肖,好孩子,難為你怎麼做得出來!我方才竟以為是真的!真真兒的巧奪天工!”
原來盒子裡竟是一隻栩栩如生的上山虎,差不多到成人膝蓋那麼高,腳下踩石,頭頂對月,身形健美。就見它體態從容,雙眼圓睜,皮毛覆蓋下隱隱藏蓄著力量,雖沒張嘴,可眼神凌厲,端的是不怒自威,傲視群雄,送給方老爺方夫人,確實恰如其分。
旁邊幾個伺候的小丫頭忍不住驚呼出聲,嚇得往後縮了縮,那三個姑娘也都先後高高低低的喊出聲,方夫人更加哈哈大笑起來。
“早些年走鏢的時候,我與老爺一道,也曾見過大蟲,與這個竟是一般的模樣!今兒一見,我就好似又回到那時候去了,實在痛快!”
說完又看向場中年歲最小,這會兒嚇得臉都白了的那個女孩兒,道:“我的不是了,你原不似我這兩個丫頭胡打海摔胡亂養大,想是嚇著了,”又叫旁邊的丫頭道,“快煎一盞甘草柏子湯來與石姑娘壓驚。”
石瑩見方媛二人除了一開始有些吃驚,這會兒顯然已經迴轉過來,正興致勃勃的盯著那老虎看,就有些掛不住,連道不必。
方夫人卻不答應,一疊聲的催著丫頭去了,又關懷幾句,然後轉過頭去問杜瑕:“真是難得,只是你小小年紀,竟是見過的?不然怎得這樣像!”
杜瑕確實見過,但卻不能說出動物園的名頭,只道:“卻沒見過,倒是好些個書裡頭都提到過,描寫的很是生動,又有畫兒,我細細琢磨幾天,又繪了圖,就試著做了,也不知到底好不好,太太不嫌棄也就是了。”
之前她一直頭疼到底要送方家長輩什麼。
好容易登門一回,自然沒有空手的道理,但送什麼呢?
若是外頭買去,人家什麼沒見過?自己就這點錢,還是不要打腫臉充胖子的好,反倒沒趣。
聯想到方老爺的出身、為人行事,杜瑕就畫了草稿,狠狠熬了幾晚,這才得了這頭上山虎。
說來還是倉促了,準備的不充分,並不算完美,不過因為本就是這世上獨一份兒,倒也能糊弄過去。
方夫人聽她說讀書,便已經滿臉歡喜,聽到最後更是笑了:“這般好東西還嫌棄?那我也忒不知足!”
說罷又對方媛和另一個女孩兒道:“你們先別忙看,待我叫人送去饞饞老爺,他必然驚喜,我卻偏不給他!”
說著,竟真就叫兩個小廝搬到前院去了,在場眾人都笑了。
方夫人又拉著杜瑕說了好些話,親眼看了她送給自家女兒的禮物,這才笑眯眯的去了,又囑咐人好生伺候。
方媛顯然對杜瑕送的禮物很是喜愛,拿著不住把玩,四個女孩兒有說有笑的往她院子裡去了。
待坐下之後,四個姑娘報了生肖序了齒,方媛最年長,十一歲,卻是杜瑕最年幼,那看著最小的石家姑娘石瑩也比她大了兩歲,今年已是十歲了,與另一位叫萬蓉的姑娘同齡。
方媛又一一介紹。
早就聽說方老爺的兩位結拜兄弟,一位是萬二爺,另一位卻是龐三爺。三爺是個正經武痴,原是鏢局的頭號鏢師,每日沉迷練功,至今不娶。
萬二爺最精明,不似結義大哥廣攬紅顏,倒是個情種,如今家中只有一位早年娶的妻子,二人感情深厚,舉案齊眉,生了四個兒女。長女、次女、三子俱已成家,幼女萬蓉自小與方媛一同長大,兩人性格雖然千差萬別,可卻好的跟親姐妹似的,總是在一處玩耍。
方媛從小得家人溺愛,也酷好舞刀弄槍,說話行事都比一般男兒還潑辣爽利,萬蓉卻生的溫柔靦腆,做事也更沉穩,反倒更像是姐姐。
石家姑娘是本地人,祖上做糕餅起家,如今已小有財產,打從前兩代人起也都拼命讀書,倒也算這方圓幾里的讀書人家,只是連秀才也沒出過一個,終究底氣不足。
萬蓉倒罷了,大姐姐似的怪會照顧人,可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杜瑕覺得那位石瑩總在偷偷打量自己,目光著實說不上和善。
幾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方媛就招呼人去外頭布置了毛氈、軟墊,又要了四干四濕八樣果子,綠豆糕、紅豆糕、栗粉糕、山藥糕等幾樣點心,煎了玫瑰百合甜湯,用細膩白嫩如羊脂的薄胎茶盞盛了,注幾滴上蜂蜜,淡紅色的淺淺一汪,氣味酸甜,美麗非常。
她笑道:“這會兒日頭也高了,寒氣也散了,外頭幾株桃花開得很好,咱們去樹下玩兒去,旁邊還有鞦韆,豈不比在屋裡枯坐著有趣?”
萬蓉就笑:“知道你毛毛躁躁的,在屋子裡也坐不住,這就走吧。”
說著又拉著杜瑕的手笑:“她就是個猴兒脾氣,你可別給她嚇著了,等會兒挨著我坐。”
杜瑕捂嘴笑,點頭:“聽姐姐的。”
幾個人在樹下圍坐一圈,玩笑幾句,氣氛正濃,卻聽石瑩突然來了句:“你是不是有個哥哥,卻叫什麼?”
眾人都呆了,杜瑕還從未見過這般“大氣”的姑娘,差點將手中的白瓷盞丟出去,引得內中液體劇烈晃動。
方媛先帶了幾分不悅的開口道:“你這是在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