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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眾人都陷入沉思,牧清輝也不催促,只平靜道:“此乃我上任以來的頭一錘子買賣,又關乎咱們的前途命運,自然願意做的盡善盡美。只咱們雖不比農戶靠天吃飯,可一旦遇上天災人禍也十分難熬,故而做事之前總要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一旦遇到什麼事,也好有個應對之策。”
大家就都點頭。
牧清輝又說:“此事說急也急不得,說不急卻也等不得許久,今兒是八月初十,咱們便以十日為限,大家都回去好好掂量一番,願意同我去冒險的,便在這十日內前往牧家同我商議,簽署相應協議,即刻交付錢款,過期不候。若不願冒險的,自然也不必勉強,只等下次機會便是了。”
話是這麼說,可牧清輝卻有把握,這些人至少會有大半下水。
商人這種存在其實是十分矛盾,卻又叫人膽戰心驚的。且不說眼下旱災已經持續將近一年,大多數人的生意都不同程度的遭受打擊,且還不知持續多久呢!這還叫平時日進斗金慣了的他們如何耐得住!
如今自己給他們指出這條路,且是不少人早就眼紅過的,又有其他省的商人一同參與,風險便已極低,說不得便要有人放手一搏。
對商人而言,每一次的天災人禍都是挑戰,又都是機遇,有人因此瞬間跌入深淵,一文不名,有人卻因此一夜暴富……
果然不出牧清輝所料,前三天倒還罷了,大家都在觀望、踟躕,並沒有什麼動靜。可從第四天開始便有忍耐不住,一直到最後一天期限的七天內,牧家從清早到深夜就人員往來不絕,無數大小商人跑來同他商議說要入股……
待到第十一日清早,一夜未睡的牧清寒雙眼布滿血絲,他將辛苦整理出來的名冊遞給心腹道:
“快馬加鞭,日夜不休,速速將此名錄分三路送往南京、浙江、福建,去了福建還是找賈老三。另外,恐有人不放心,會去打探,叫他打起精神,莫要走露風聲,勿叫任何人知道他是我的人!去吧!”
商會眾人只知道他居中聯絡,十分辛勞不易,卻不知道此次出海的兩支船隊中,有一支就是他牧清輝的。
早在牧清輝跟著牧老爺走南闖北的時候就曾數次到過兩廣、福建一帶,天生敏銳的他就對當時尚未完全恢復元氣的海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隱隱意識到這裡面必將蘊藏著無限商機。
他也曾同牧老爺提及過,但無一例外都被駁了,最後一次甚至被訓斥,說他貪心不足,自家的家業還沒摸清吃透,竟就想著去外面劃拉……
牧老爺便如同巨大多數的老一輩人一般,堅信大祿朝便是這天地中央,天朝上國,什麼出海什麼島國,皆是蠻夷。且他平日多見的又是東邊那些窮困潦倒的島民,越發堅信外頭沒什麼值錢的玩意兒,覺得南佬都是在本國混不下去,才不得不去往外頭劃拉殘羹冷炙。
從那以後,牧清輝就再也沒在父親面前提起過。
可他野心極大,嘴上不說,心裡卻從未放棄過,一直都密切關注。
直到後來牧老爺後宅越發混亂,牧清輝的母親意外去世,牧老爺卻依舊無動於衷,他終於開始爆發。
他早就從牧家商號的活計中挑了兩個機靈的南方小伙兒,著意培養,並數次按照自己的指示南下行事……
幾年下來,那兩個小伙也都能夠獨當一面,在福建一帶包了船廠、造了專門跑海運的一兩千料大海船,養了許多經驗豐富的造船師父同水手,也同旁人合夥跑過幾回,小試牛刀,收穫不菲,如今只等著大幹一場!
又因為南方海上跑這個已經跑了數十年有餘,不管經驗還是對航路的摸索都爛熟於心,如今他手下那支船隊又是同人合夥,一併出海,相互照應,並沒有特別大的風險,不過是分一杯羹。
故而明面上看著牧清輝承擔的風險最大,可暗地裡他的收益也是最大的,說白了就是他光明正大的讓一群人心甘情願的為他的買賣練手,順帶鞏固自己商會會長的地位,又能聯絡南京、江浙一帶的商會流通經濟,當真一箭三雕!
他吃肉,眾人不過喝湯而已。
待送信兒的心腹快馬出城,外頭又進來一個伶俐人,恭恭敬敬的對牧清輝匯報導:“老爺,聽說老會長前幾日回去就病倒了,只是一直捂著消息不叫人知道,昨兒深夜卻又悄悄從外頭請回來一個大夫,瞧著倒不似咱們濟南府的打扮,車馬上頭也頗多塵土,怕是趕了老一段路。”
牧清輝嗤笑一聲,道:“他家裡不是一直養著幾個供奉?怎得還從外頭去請。”
他能說這話,必然是心中有數,故而那報信的人也不敢接茬,只是低頭垂手等著吩咐。
病了!
牧清輝站起身來,忍不住在心中放肆大笑。
可不是得病了麼,偷雞不成蝕把米!
連家裡的供奉都治不了的病,且不敢叫濟南府本地大夫知曉,又百般封鎖消息,想必此番來勢洶洶……
想到這裡,牧清輝心中大暢,先擺手叫這人下去,又招進來外頭一個小廝,道:“傳話給管家,厚厚的備一車禮!說老會長病了,我得他百般照拂,自然感激萬分,這就去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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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忙碌數日,轉眼就到了杜文進考場的日子。
因今年牧清寒並不考,牧家兄弟二人便都全力為他準備。
原本也要叫著洪清、郭游一起,誰知前者緊張不已,非要在房間裡徹夜讀書;後者也是個浪的,鬧了一通,必要登高望遠,又要通宵吹笛。眾人苦勸不下,只得罷了。
牧清輝十分惋惜的道:“青山寺的符極其靈驗,上一回便是我給你倆求了,心中十分平順。可惜今時不同往日,外面流民四起,上一任知府韓鳳便是折在這上頭,現任的潘大人更不肯輕易鬆口,若無性命攸關的大事,輕易不肯放出城,只得罷了。”
杜文卻不以為意,道:“牧大哥說笑了,能否得中全憑個人本事,若是去求幾個符,燒幾柱香便能心想事成,還不天下大亂?便是種地的也不種地了,讀書的也不讀書了,經商的也不經商了,都只仰面朝天等著便罷!再者每年去上香的何其多,可終究才能中幾個?可見是那等和尚窮怕了,又不大愛勞作,故意做些花樣來糊弄香油錢。”
說的大家都笑了。
秋闈十分受罪,三天一場,每場三天,足足要考九天七夜,中間不得出考場,只每兩場之間可以從各自的號房走出,到考場之內重兵把守的空地上活動一二,其餘時間皆窩在號房內,吃喝拉撒沒得挪騰。
有運氣差的,或是分到光線差、陰冷、悶熱的號房,便十分倒霉,容易生病。若支撐不住,或是自動放棄,或是叫人抬了出去,這一屆便廢了,只得再等三年……
所以說,每回秋闈,考得不僅僅是學問,還有一位學子的體魄!若是能在這般環境下堅持頭腦清醒,更做得一手好文章,必非常人!
因自家兄弟與杜文的妹子成了未婚夫妻,杜文便也是自家人,牧清輝又格外尊重讀書人,故而特地從百忙中抽出空來,親自同牧清寒陪杜文入考場。
今年偏逢大旱,天氣分外炎熱,曬得人流油,呼吸間喘的仿佛不是氣,而是流動的火!
牧清輝特地翻了庫房,取了外頭有價無市的珍品衣料,叫人給杜文做了一套十分輕薄的衣裳,穿起來沁涼如水,可抗酷暑;又不透,不怕烈日灼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