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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二十天眨眼飛過, 杜瑕的回禮緊趕慢趕送出去了, 杜文與牧清寒也要去府學報導。
除了端午、中秋各自三日假期之外, 府學每到年底便放假七日,家住附近的學生可回家過年, 與親人團聚。可就這麼短短几天, 對家遠的學子而言也根本來不及回家, 便是陳安縣與濟南府之間, 只是路上往返便要將近六日——這還是走官道,自然也回不來。
王氏著實灑了幾滴淚,杜河也十分不舍, 杜瑕又要給哥哥塞銀子,卻見杜文笑著從懷裡掏出一張二百兩銀票,道:“妹妹快別了,上回去青州求學, 你前前後後給了我那麼些, 花了還不到一半!且我也攢了些, 如今一切費用全免, 又月月有銀米,實在不必給了。”
見他著意不肯收, 且如今日常開銷一應免除不說, 還略有進項, 杜瑕倒也沒勉強。
眼角瞥到牧清寒,見他竟眼巴巴盯著自己,杜瑕不禁心跳加速, 臉上也有些熱辣辣的。
杜文一直注意著牧清寒呢,見他這樣,便抬高聲音乾咳一聲,卻沒明確制止。
說老實話,他的心情也實在是複雜。
一方面,自己跟爹娘對妹妹愛若珍寶,且如今還小呢,自然是恨不得留她一輩子,於是大舅哥與妹夫便是天生的敵人。
可每每他冷靜下來,卻也不得不承認,若是必然要給妹妹挑個夫婿,牧清寒確實是上上人選……
才學人品暫且不提,說句不怕天打雷劈的話,牧清寒已經沒了娘,眼瞧著怕是爹也就這幾年工夫,到時候妹妹過去便是自己當家作主;且牧清寒外祖那邊的親戚一概死的死,遠的遠,三年五載都不一定見一回,他又只有一個親哥哥,更無大姑子、小姑子這等攪事精,關起門來自己最大,何等愜意!
是以最近杜文也總是天人交戰,十分苦惱。
一時阿唐進來催,說郭公子、洪公子俱都到了,也請兩位少爺趕緊啟程。
於是方才那點旖旎和掙扎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轉化為親人離別的淒楚,眾人都齊齊感傷起來,杜河強忍離別淚意,推著兩個孩子往外走。
心潮洶湧間,杜瑕也顧不得許多了,匆忙叫住牧清寒,深深下拜,只道:“兄長偶爾有些急躁,更兼作風狂傲,此番前去,還請牧哥哥多多照拂!”
既是地頭蛇,又是熟人同窗,牧清寒的作用何其之大!
卻說此話一出,杜文和牧清寒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前者自覺妹妹在旁人跟前這樣說,自己臉上掛不大住,只大聲嚷嚷不必;後者卻是好不容易等到妹妹開口,結果囑咐的話里竟沒有自己……
見他們這樣,杜瑕不由得噗嗤一笑,什麼顧慮都撇開了,道:“牧哥哥也多保重,須知讀書要緊,可身子卻也馬虎不得。”
牧清寒只覺得聞天籟,登時心花怒放,眉梢眼角都濃濃透出喜色,忙一躬到地:“多謝妹妹,妹妹也保重。”
他好似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萬分歡喜,頭腦一熱,也耐不得了,便說:“得空了妹妹也跟二老去濟南府遊玩,我家兄長也總想當面感謝,便”
杜文不覺大怒,也不待他說完,拖著便走,同時心中憤懣:
給了二兩染料就要得寸進尺,當著家人面竟就試圖拐帶我妹妹,果然不是個好的!
今日杜文、牧清寒便是同郭游、洪清等幾個去府學讀書的同科秀才一同啟程,他們到時餘下幾人正在路口說話,周圍還有不少送行的人,熙熙攘攘,竟很熱鬧。
郭游見他們一拖一帶就笑了:“這卻是鬧什麼?”
杜文只冷哼出聲,也不說話,怒氣沖沖的往前頭去了,留下的牧清寒面色微微有點尷尬,又時不時朝後頭看。
洪清也笑道:“郭兄不必在意,他二人同出同進,好似親兄弟一般不分彼此,時常打鬧,過一會兒就好了,且不必在意。”
說話間,就見後面街口轉出來兩大一小一家三口,旁邊還跟著兩個丫頭,牧清寒的眼睛登時就亮了,面色也浮出一絲傻笑。
那郭游卻是個人精,因他也去杜家吃過幾回飯,知道後頭那姑娘便是杜文的親妹妹,也端的聰慧,這回再看看牧清寒的傻樣兒,登時就知道了什麼,也笑得促狹。
他正樂著,卻聽那邊王氏朝自己喊道:“有空也家來吃飯吶!”
郭游臉上笑容登時一僵,瞬間回憶起前幾日被王氏拉著狂吃海喝硬塞的情景,腸胃好似也跟著飽脹起來,便有些兩股戰戰……
一眾學子悶頭趕路,要麼坐在馬車內讀書論道,要麼坐在外頭看風景——偶爾遇到景色絕佳之處難免豪興大發,紛紛下來欣賞品評一番,只一個牧清寒卻不坐車,獨自騎著高頭大馬在外頭,叫眾人艷羨不已。
洪清只聽說這位小師弟如何文武雙全,可除了當初師兄弟們打群架之外,竟沒見識過,今日一看他穿著一身竹青繡松枝紋的箭袖騎裝,腳踩白底黑靴,威風凜凜,高坐馬背穩如山,不由得讚嘆道:“牧師弟果真好個男兒!”
杜文坐在車外也是羨慕,聞言笑道:“師兄有所不知,他會的卻還不僅於此呢。”
同行的幾位學子最大的也不過二十多歲,大多沒出過陳安縣城,此番直往濟南府,如無意外幾年不得歸家,就都有些個忐忑,眼下他們幾人說說笑笑,倒也將此種煩悶傷感的心情稍減一二。
只對旁人而言是離家求學,與牧清寒卻是歸心似箭,心情又不同於旁人,只恨不得策馬奔騰,又或者乾脆肋下生翅,直飛過去了。
隊伍不過第三日下午便到了濟南府,裡頭早有牧清輝親自迎接。
一時同行幾人剛遞上通關文牒,正仰頭四顧,由衷感慨省府繁華,君不見那城牆巍峨高聳,幾丈厚,真箇固若金湯,上頭怕不是能並列跑幾匹馬!
省府便已是如此,又不知京師是何種情景!
幾位學子不覺心神蕩漾,偶爾大著膽子暢想一番來日榮登金榜,進宮面聖,跨馬遊街,又將是怎樣暢快!
卻說牧清輝早就接到弟弟來信,雖知最快不過今日到,可生怕錯過,愣是打從昨日便開始立在城門內翹首以盼,如今等了將近兩天,總算是來了。
從當初分別至今,兄弟二人已經有足足六年未見,牧清輝變化不大,可牧清寒卻著實成長了,然而他還是在看見弟弟的瞬間就喊破,雙目含淚的快步迎上。
牧清寒素日何等沉穩老成,又不大愛與人說笑,此時此刻竟也難以自持,不待胯下駿馬減速便翻身躍下,大步撲去,只帶著顫音喊道:“哥哥!”
牧清輝眼角帶淚也顧不上擦,只緊緊抓著他,又不斷打量,又哭又笑的點頭道:“長高了,長高了,是個大人了。”
牧清寒退開一步,不管還在外面就鄭重磕頭行禮,泣道:“哥哥,一別數年,我回來了!”
見此情景,牧清輝再也忍不住,兩行熱淚滾滾而下,忙過去用力攙起他,哽咽道:“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牧清寒離開之時尚且年幼,不少人都不大記得了,可牧清輝不同,便是濟南府大大的名人,兄弟倆這般行事便引得周圍一干人等議論紛紛,又感嘆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不覺跟著淌眼抹淚,無限唏噓。
這兄弟二人一別六年,殊不知阿唐和跟著牧清輝的阿磐同樣如此,此時遙遙相見也十分激動,若不是顧忌在外面,還要伺候主子,怕也虎目含淚,情難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