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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什麼都好,就是這個顏色審美,還是與時下最廣大婦女緊緊團結在一起,一致堅定不移的認為小孩兒,尤其是女孩兒就都合該大紅大綠的打扮……
見杜瑕還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王氏到底不甘心,又道:“如今天兒也冷了,轉眼就要過年,太寡淡了也實在不美,不如我再給你扯幾塊鮮亮顏色的料子,好好做兩套棉服,也沾沾喜氣兒。”
杜瑕剛要開口,就見她笑道:“放心,顏色必然叫你親自掌眼,只是你好歹也聽娘說幾句,哪有小姑娘家家的天天這般如此的?就是街頭那家見天鼻孔對天,生個女兒狗尾巴草似的吳家的,竟也見天家花紅柳綠,好不熱鬧!可憐你生的這般好相貌,又有這樣的手藝,難不成偏偏不如她?好歹是年根兒底下,你且……”
論及講理,杜瑕斷然不怵,可要說起用親情攻勢嘮叨,她還真就不是個兒!
眼見著王氏大有說到天黑的架勢,她自己先就舉手投降,也不必再三催促,直笑道:“好好好,娘說得有理,趕明兒咱們就去挑布,我只揀那些個鵝黃、銀紅、胭脂等新鮮色往身上比劃也就是了,您可饒了我吧。”
王氏聽後果然歡喜,這才心滿意足的去了。
次日王氏拾掇好家裡,就跟著再次進城的牛嫂子一同家去,不過下半晌就回來,瞧著表情很是唏噓。
卻說她回去之後,見周氏雖比二房走之前那樣起不來床略強一點兒,可也實在好不到哪兒去,臉兒蠟黃蠟黃的,也瘦的厲害。
見王氏回來,周氏又拉著她哭了一回,又傾訴自己對四丫的思念之情,還說道外面總有人風言風語,只說他們夫妻苛待女兒,結果鬧得最後女兒都受不了,寧肯自輕自賤也不肯繼續待在爹娘身邊,只把杜江和周氏氣個半死,連著婆婆于氏也跳出去在街上破口大罵了幾回。
原本于氏也是想慫恿賣四丫的,但那會兒她打的算盤是將四丫的賣身銀子撈到自己口袋裡,誰承想經過中間那麼一鬧騰,不光銀子沒到手,她還間接地背上了糟踐孫女的罪名,哪裡能不氣死!
于氏倒罷了,畢竟最後她是真的動搖了,如今擔了這樣的名聲也不算虧,可周氏才是貨真價實的冤枉。
天地良心,他們家雖不富裕,也難免隨大流的有些重男輕女,可真真兒的從沒起過要賣女兒的心思!饒是周氏身子骨這麼差,平日還拼命做活是為了什麼,還不就是想豁出去這把骨頭給兩個女兒攢點嫁妝?
可經過四丫這麼一鬧騰,他們夫妻二人登時就成了十里八鄉的一個大笑話,誰不在背後取笑?
骨肉之情,人類本性,三歲孩子都知道疼了餓了要回家找爹娘,四丫都那般大了,怎能不知道給人當奴才的艱難風險?可饒是這麼著她竟還是主動去了,又公然尋死覓活,外人簡直不必猜都會得出同一個結論:
那孩子必然是在家裡受盡了苦難折磨,實在走投無路了,這才出此下策,免得絕了生機……
這可真是幾輩子的老臉都丟盡了,斷斷沒法兒做人,若不是還惦記著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周氏早就把自己掛到房樑上吊死了!
偏三房也不是好貨,到了這般田地越加奚落,劉氏隔三差五必鬧一場,又酷愛站到院子裡指桑罵槐,只把周氏生生氣昏過去好幾次。
而最叫周氏寒心的莫過於原以為會是自己一輩子指望的兒子杜寶。
他分明知道姐姐、母親被人欺負,從頭至尾竟不發一言,還是有一次周氏著實被氣得很了,問到他臉上,他反倒惱了:
“都雲天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是讀聖賢書的,你們女人吵架,我豈可參與?若是叫人知道,趕明兒還考不考科舉了?真是可笑!”
聖人極力推崇仁孝,斷沒有這麼狗屁不通的說法,又怎麼可能會放任讀書人為了什麼胡攪蠻纏的道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人受辱而無動於衷!
打那之後,周氏差不多就絕了最後一點念想,整個人都呆了,如同行屍走肉,只是木訥的熬日子。
王氏見後不忍,含淚安慰幾句,可看周氏到底傷透了心,只是左耳聽右耳冒,誰說都不管用。再見大伯子杜江眼下對周氏不冷不熱,不復從前耐心恩愛的樣子,王氏也覺得扎心。
可巧劉氏又在外面叫罵,她忍不住出門說了幾句,見對方還是不以為意,也有些氣著了,便道:“你且消停些吧,難不成還以為這是什麼好事兒不成?真逼死了大嫂莫非你還能得了實惠?”
見劉氏臉上竟真有這麼點兒意思,王氏竟給她氣笑了,只覺得三房真是一家子都豬狗不如,為了這麼丁點兒的財產竟也鬧到了謀害人命的地步,當即冷笑道:
“別做夢了!大伯子年富力強,又有手藝在身,現下不必再支援你們,還不能攢下錢養護一個病人?退一萬步說,若是大嫂真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必然是要再娶的。你一味欺負大嫂軟弱可欺,只拿捏她,可你敢說新來的也是這般?若是個潑婦,大伯子又圖新鮮,他們更是大房,且分了家,你又能如何?說不得就要把你們攆出去!”
現在三房已經分了家,早該走了,也就是杜平和于氏偏心,杜江和周氏自顧不暇,這才能繼續賴著。可要是周氏真的一撒手走了,杜江反倒能沒了顧忌,新仇加舊恨,少不得要發狠……
劉氏聽到前半截還羞臊難當,可等王氏說完後略一琢磨,倒也真有些踟躕,一隻手捻著她近來頻頻炫耀的,杜海從縣城裡捎回來的新鮮玉兔結子,也想的出了神,日後果然收斂不少。
回去把這事與杜江說時,王氏還笑:“真是賣油的娘子水梳頭,那些結子分明是我們娘兒倆點燈熬油打出來的,偏我們自己平日裡倒不怎麼戴,她竟到我跟前炫耀起來!”
又過了幾天,王氏帶著女兒新做好的三隻羊毛氈貓兒去原先的店裡送貨,與老闆娘好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兩人你爭我奪好不熱鬧,最後如願將這種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玩意兒定價一兩半銀子一隻。
這是她們賣給店鋪的價格,至於店鋪往外賣,卻要高到一兩七錢。
羊毛氈玩偶看著不小,可用料卻不多,一斤上等羊毛也不過幾百個錢,再算上顏料等,平均一隻成本著實有限,可謂暴利。
一兩七錢確實不便宜,如今一個成年縣民壯勞力在外忙活一整日也未必能得一百個錢,再加上家中女眷做些零活,運氣特別好的話倒也能有個一百五十文上下,而這些分攤給一家人衣食住行往來應酬等方面之後,幾乎分文不剩。
也就是說,絕大部分縣城居民饒是精打細算也免不了當“月光族”,而像杜瑕家這般家中有一個男孩兒讀書,月月還能攢幾兩銀子剩下的人家著實不大多。
當然,這主要得益於他們家兩個大小女人掙得比男人還多……
對這樣的群體而言,想叫他們拿出幾十個錢買結子都難得很,更別提動輒一兩多,根本沒指望。
所以不管是杜瑕還老闆娘,打從一開始就都把消費群體定位到了有錢人身上。
世界從來就是這樣,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不管多么小多麼偏遠的地方,都少不了有錢人。
於窮苦人家而言,二兩銀子咬牙省省或許就能支撐一個月,可對富戶而言,沒準兒還不夠給姑娘太太們做條手帕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