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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怎的!”肖雲也幽幽道:“這幾年我與母親總跟著父親到處去,前番好容易在開封與幾個姐妹交好,誰知又突然分別。這裡距離開封又遠,往往三五個月也未必能通一回書信;如今又跟你這樣要好,若是冷不丁分開,也叫我怪難受的。”
這年月不比後世,交通不便,除了步行就是馬,隨便兩個村落之間都要走上大半天,更何況官員遍天下的做官。若回頭肖易生調任別處,杜瑕自然要與肖雲天各一方,便是此生不復相見也極有可能。
肖易生和肖雲那幾個手帕交的父親都同朝為官,自然要講求個清廉,便不可能像牧家那樣專門養一批人往來送信報訊。且家眷私事又不好用公驛,若無急事,只能幹等,待什麼時候恰好有人經過附近了,順便給捎了去,因此過程十分漫長,消息往來也不甚靈通。
兩人先僥倖一回,說了會兒話,不免又想到日後總有一天要分離,也是傷感。
回去的路上,杜瑕還無限唏噓,心道真是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人總是要長大,長大了便要分離。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卻總叫人心中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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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十二月,杜江就徹底跟二老並三房分開了。為了免除後患,他還特意請了村長與族老並族中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來做見證,並且立了書面文書。
杜平同于氏素來知道自己這個長子生性懦弱,又寡言少語,原不放在心上。不曾想到他竟真能下定決心,一時覺得甚是丟面子,十分惱怒,接連幾日吵鬧不休。
然過去幾年的種種都將杜江這個老實人折磨的疲憊不堪,如今他又一門心思想著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把兒子教導成才,饒是于氏在他跟前拍腿大哭,也不曾迴轉。
見一貫屢試不爽的招數不管用了,于氏越發羞憤,就在村里大叫他不孝順,又穿插著數落幾年前就出去了的杜河一家,說這兩個大兒子都是狠心的貨,如今看他們老了,厭棄了云云,分家當日鬧得尤其不可開交。
原本她抹黑杜江已經叫村中諸人看不下去,哪成想現在她竟得寸進尺,又捎帶上知縣大老爺的弟子、秀才公一家,族老的臉一下子就黑了,當即喝道:“吵鬧什麼,快閉嘴吧!”
當真是一家子糊塗人!
知縣弟子、年輕秀才這樣的人才擱在誰家,誰不得捧寶貝似的奉承體貼著?偏他們非但不知道用心拉攏,竟還一個勁兒的往外推,腦袋可別是給誰家的騾子踢了吧?
族老素有威嚴,只平時不大愛發火,這會兒卻黑了臉,饒是無賴如于氏、劉氏等,也都本能的縮脖子。
當著眾人的面,已經給罵麻木了的杜江趕緊把情況又細細的說了一遍,苦著臉道:“實在不是我不贍養父母,只爹娘偏心,一味的說我不孝順,又對三房百般袒護,非要跟著他們住。如今我兒子也這麼大了,日後說不得要考試、娶親,哪一樣不要錢?如今年景也不好,再這麼下去當真只得喝西北風,說不得我要去城裡拼死試一回!”
這幾年裡,杜家的事也算碧潭村同附近幾個村落的大新聞,不少人都知道的,故而眾人聽了也都點頭,對他頗為同情。
只于氏不甘心,又不顧一切的扯開嗓子嚷嚷,說他要走可以,但土地一畝不准拿,房子並家中財物也需得留下他們養老。
“他要帶著我大孫子走了,不管我們啦,今兒去了陳安縣,保不齊哪天走的更遠,我們兩個老不死的還喘氣呢,若東西都給了他們,日後我們卻去哪裡哭去!”
聽親娘竟當眾這樣詆毀自己,杜江心裡又酸又澀又疼,一雙滿是皺紋,提前蒼老的眼睛裡都隱隱含淚,道:“娘這話可是摸著良心說的?這些年我自問做的也夠了,便是咱們早就分了家,三弟一家好吃懶做,賴著不走,你們又時常偷偷貼補,我也沒說什麼罷?如何這會兒又拿這些話來戳我的心!”
于氏卻不理會,也不知是真沒聽清還是故意視而不見,只繼續喊,又說要他們跟著小兒子家過活,小兒子家必然吃虧,故而要叫老大一年交十兩銀子回來。
眾人轟的一聲炸開,又夾雜著好些嘲笑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聲,對著于氏指指點點起來。
十兩銀子,好大的口氣!
真當銀錢是天上憑空掉下來的不成?他們這鄉間百姓,一家人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也不定能不能見著上兩的銀子,不過隨掙隨花罷了。還十兩,做什麼春夢呢!
便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杜平也覺得面上無光,捏著菸袋沖她喝了句:“住口,大老爺們兒們商量事情呢,哪有你這老娘們兒插嘴的份兒,邊上去。”
村長看了這個當兒跳出來裝好人的杜平一眼,嘆了口氣,道:“老哥,照我說你也夠本了,何況再弄這齣?”
雖然說話的是于氏,可她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夫唱婦隨罷了。若杜平自己沒這個意思,于氏怎麼敢!
再者他家這種情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凡杜平略公正一點,隨便說幾句,不管是于氏還是三房,誰敢鬧到這般?
挑撥著自家婆娘和蠢媳婦上躥下跳,他自己卻要臉……
饒是已經認識這麼多年了,包括村長在內的幾位長者也暗中對杜平這種卑劣的手段有些個不齒。
這算什麼老爺們兒!
五個手指頭還不一樣長呢,更何況這種家常事,偏心實在是最正常不過,但偏心到這種地步著實舉世罕見。
眾人都竊竊私語,族長並村長他們的臉色也都不大好看。
論理兒,村長才勉強是正經官僚系統的,雖然不入流,再者各類流程同書面文書都得打從他這頭過;可遇到這種聚族而居的情況,私下族長的發言權更大過村長。
碧潭村原是姓杜的、姓李的與姓劉的三波人混在一起生活的,除了姓劉的人數最少,不大成氣候之外,姓杜的同姓李的兩邊都有族長。又因為他們人數眾多,便是幾代村長也大多是從這兩個姓氏裡頭選出來的,然後村長再同兩位族長一公兩私共同治理村落。
如今的村長,卻是姓李。
村長先瞧了杜氏族長一眼,見對方點頭才緩緩道:“按照律法,講究個傳嫡不傳長,你家都是嫡親,這條倒罷了。可就算沒有嫡庶之分,也得講究個長幼有序吧?誰家家業不是大頭兒留給長子的?如今又不是他不贍養,是你們非要跟著小兒子過,這個分法怎麼著也說不過去。”
眾人就都點頭。
再說了,三房一家是甚麼人大家心中都有數。尤其老三杜海,那就是個潑皮無賴,只會油嘴滑舌,不務正業,說不過了便要放賴,又酷愛撒錢。莫說鄉間百姓這點薄田破屋,便是家中有座金山銀山也不夠他們揮霍的,留給他們也是白瞎!倒不如給杜江這個老實人,好歹還能守住了。
村長頓了下,又道:“再者,老一輩的心疼小兒子小孫子也是有的,可何苦鬧到這個份兒上?叫人難受。你們家這些年鬧的也夠了,如今老大家只剩兩個光棍兒,兒子又要讀書,開銷且在日後呢!城裡花銷又大,一年十兩銀子,虧你要的出口!卻叫他怎麼活?”
這話就是直直喝向于氏了,她抖了下,到底沒忍住,又插嘴道:“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養了他和孫子這麼些年,如今我們老啦,跟他們要錢養老,反倒不應該了?他若也同老二家的一般裝死,我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