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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瑕打了個哈欠,知覺困意上涌,點點頭,慢慢合上眼睛,道:“我自知曉。”

    這日須得守歲,牧植到底少年心性,老早就攢錯著阿磐等人去買了好些煙火爆竹,親自去放了,夜空中奼紫嫣紅一大片,引了許多不當值的下人來看,杜瑕和商氏也忍不住過去湊熱鬧。

    等放完煙花,已經四更天,大家又吃了一回酒,說說笑笑打發時間,只等著過會兒吃餃子。席間杜瑕偷偷盯著商氏瞧了好久,見她偶然幾次看向牧清輝的眼神竟十分複雜,越發篤定。

    也許是親人團聚,也許是心中有事,再加上杜瑕存了點兒套話的心思,大力勸酒,商氏很明顯喝的有些多,想這麼守夜卻是有些不能夠了。

    杜瑕忙對幾個大小男人道:“不必瞎忙,你們只在這裡繼續耍樂即可,我帶著嫂子去後頭略歇一歇,洗洗臉,吃一盞醒酒湯,過會兒還能趕上吃餃子呢。”

    牧清輝點頭,又笑道:“勞煩弟妹了。”

    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自家兄弟道:“你嫂子這一年也是忙狠了,想是今兒高興,這才多吃了幾杯,倒叫你們笑話了。”  

    牧清寒就說:“兄長說的哪裡話,咱們一家人湊在一起說笑,只求個自在,什麼笑不笑話的,來來來,咱們再來喝。”

    杜瑕叫人小心扶著商氏去了內室,先吃了一盞醒酒湯,又用帕子沾著涼水略敷了敷臉,商氏緊皺著的眉頭這才舒展了。

    兩人在裡間暖炕上坐下,杜瑕把丫頭婆子都打發出去,親自用叉子插了一顆酸梅送到商氏唇邊,輕聲道:“嫂子,吃酒難受,想必也有些噁心反胃,來顆姜香梅子壓壓吧。”

    商氏這會兒腦袋裡有些渾渾沌沌的,只覺得眼皮沉重無比,聽著她說話猶如天外來音,不過到底是張嘴擎了。

    見她這般模樣,杜瑕順勢問道:“許是我多心了,這幾日我瞧著嫂子似乎有些心事似的,咱們家就外頭這幾個人,若嫂子不嫌棄我蠢笨,不如把一應煩心事兒都倒出來,能不能排解暫且不說,好歹有個人聽著,心裡也好受些。”

    商氏仿佛微微觸動,掀著眼皮瞧了她一眼,嘴巴微張,好像想說,可卻依舊有些掙扎。

    見有譜,杜瑕只覺大受鼓舞,再接再厲道:“嫂子若不想說也罷了,誰也不是那順風順水的,窮有窮的苦處,可富也有富的難處,更有那許多苦水不好同外人倒,只是嫂子,人生苦短,看得幾清明?活著不易,且多顧著自己罷,余者也管不了許多,隨他去吧!咱們這才一年不見,我瞧著嫂子竟像是瘦了一圈兒似的,倒叫我們好不心疼。”  

    若在平時,清醒時候的商氏是絕對不可能這麼輕易就打開心扉,可過年本就是闔家團圓共享天倫的歡樂時候,她因心中有事,總是鬱鬱寡歡,又要強顏歡笑,本就難受極了。偏她遠嫁到此地,也沒個能說知心話的人,只得硬憋,結果這幾日杜瑕十分周到,一應衣食住行大小事宜都照顧的妥妥帖帖,又頭一個發現她有心事,還幾次三番出言寬慰,叫商氏心中如何不感動?

    恰此時略多喝了些,耳邊再一響起杜瑕的輕聲軟語,商氏便覺一股暖流從心底湧上眼眶,原先憋得住的苦水此刻卻洶湧翻滾,必不吐不快。

    “好妹子,我,我這心裡呀,苦的很!”

    商氏突然拉住杜瑕的手,一張嘴,兩隻眼裡就汪汪的滾下淚來,只把個素日雷厲風行的爽利女子弄成一個淚人。

    杜瑕不曾想她反應如此激烈,也給唬了一跳,趕緊抽出自己的手帕來與她擦臉拭淚,又柔聲道:“嫂子莫怕,我就在這裡呢,有什麼話你就同我說,但凡能幫得到的,我絕對眉頭都不皺一下!有誰欺負你了,且看我不打回去!”

    她一邊說,商氏一邊抓著帕子嗚嗚哭了幾聲,狠狠掉了一回眼淚,這才哽咽道:“你那哥哥,他,他在外頭有人了!”  

    有人了?!

    杜瑕先是一怔,旋即大驚失色,外遇?!

    真要說起來,這年頭男人三妻四妾雖不算標配,可也算不得稀罕事,莫說牧清輝這般腰纏萬貫,又長得頗為威武端正的男子,年紀又不大,且還是堂堂濟南商會的會長,若是沒人主動往跟前湊才是不正常。

    但問題是,因前頭牧老爺的所作所為,牧氏兄弟很早以前就表明態度,此生只娶一位夫人,絕不會再納小妾,以免嫡庶、妻妾之爭的悲劇再次上演。

    牧清輝與商氏成親也有許多年,同甘共苦,長子都這般大了,期間一直很好,怎的這會兒又突然被傳出外遇?

    杜瑕雖然吃驚,卻並不一味跟著譴責,而是很謹慎地問道:“嫂子,我瞧著大哥並不是那般薄情寡義之人,莫不是誤會了?你親眼見了,還是從哪裡聽來的,可別叫別有用心的人挑撥離間了才好。”

    大家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牧清輝此人商業上頭雷厲風行,處理一應事物堪稱狠辣果決,可對家人實在沒的說,那真是一點兒毛病挑不出來,這些年對商氏也堪稱模範丈夫,怎的說出軌就出軌了?

    “哪裡還用親眼見,”商氏見說越發悲憤起來,嗓門也拔高了,只借著酒氣喊道:“難不成要氣死我才罷?打從今年夏去南邊收帳回來我就隱約覺得不對勁,我們多年夫妻,誰不知道誰什麼脾性?他時常走神就罷了,我原當他是累著了,可漸漸地,竟多了好些新習性!”  

    “他素來講究,吃茶只吃普洱,上回你們托人送回來的什麼知府老爺給的那一斤,他愛的什麼似的,出入必帶著,只自己吃,誰也不許碰,結果這回回來,竟也開始吃雨前龍井了!”

    “他是個粗糙人,原先素來不愛什麼琴棋書畫的,不過偶爾看幾處戲,也是應酬居多,可如今竟一反常態,說聽著琵琶音兒不差!”

    一開始,杜瑕覺得還能用“人是會變的”“口味和喜好也許並不固定”等話來勸慰自己和商氏,哪知等商氏嘰嘰呱呱說了半天,倒車簍子一般講了老些牧清輝南下收帳回來之後的變化之後,杜瑕便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了。

    這樣突然的變化,這樣反常的舉動,這樣多的不同,都集中出現在一個時間段,若非牧清輝如自己一般給人魂穿了,那就是他遇到了一個人,一個能叫他心甘情願做出以上改變且甘之如飴的人。

    魂穿顯然是不大可能,因為即便自己跟牧清輝接觸不多,可莫說商氏這個晝夜同床共枕的人,就是牧清寒也十分心細,連兄長今年比頭一年額頭上多了一條半皺紋這種最細微不過的變化都記在心上,若牧清輝真的換了芯子,他怎麼可能察覺不到!  

    什麼人能叫一個事業成功、家庭和睦的中年男人突然多了許多原本不屑一顧的小喜好,且並不打算將此人介紹給自己的家人認識呢?

    答案呼之欲出。

    杜瑕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心道壞了,麻煩大了。

    當晚,杜瑕就把自己剛拿到手的新消息與牧清寒分享,然後夫妻二人並排躺在床上,齊齊望著頂篷發呆。

    大過年的,這叫什麼事兒!

    而且兄長也是,你也這麼大年紀的人了,再過幾年兒子都要生兒子了,卻還哪裡來的花花勁頭?

    再說了,嫂子有甚不好的?人長得好,又勤快能幹,爽利大方,牧家商號上下無一不敬愛這位當家主母,便是打著燈籠沒處找的好人,你得了這樣的妻子,還有什麼不知足,偏要去外頭尋花問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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