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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九,時隔數年,杜瑕再次見到了方媛。

    因是皇太子命令不許探視的,那些看守正愁沒錢入帳,可巧杜文上下打點,叫杜瑕進來,上到牢頭,下到小卒都極其奉承。

    杜瑕見狀又喜又嘆。

    喜的是管理稀鬆,好歹自己能進來瞧瞧;嘆的是皇太子這般處事,上行下效,根本做不到令行禁止,連帶著小小牢頭都敢賣弄權勢,大肆斂財,真是叫人不知說什麼好了。不必遠了說,單看薛崇主辦的時候吧,當真是鐵面無私,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被抄的三家都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富商,這幾年更是原因不明的扶搖直上,儼然已經從三流飛躍到了一流,家眷僕婦便極多,一整座大牢都裝不下,還是先臨時空了兩座廟和一所前幾年犯官的舊宅子,好歹才塞滿了。

    柳家在揚州府也算顯赫了,便是個二等僕婦也一般的穿金戴銀,更何況是方媛這個少奶奶?揚州又素來是富庶之地,當真是一腳出八腳邁,穿不遍的綾羅綢緞,戴不完的金玉珠寶,不知引了多少人明里暗裡羨慕。

    可現如今……

    負責抄家的官員和兵士固然能撈油水,可負責押送人的就沒什麼,且又路途遙遠,保不齊中間遇上什麼風颳雨淋,十分辛苦。而一般被抄家的這些人都非富即貴,莫說身上的首飾,便是隨便一件衣裳,一個荷包也都十分值錢,因此許多人便想盡辦法從這些人身上榨油水。  

    從江南到開封本就極其遙遠,便是車馬兼程也要將近一月,更何況是步行,這些原本光鮮亮麗的富商家眷們已然麻木了。

    杜瑕一路走來,就見她們個個灰頭土臉,兩眼無神,目光呆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哪裡還像個活人!

    牢頭親自帶著杜瑕到了一間破屋子外頭,抬手將窗欞拍的哐哐作響,裡頭眾人登時如驚弓之鳥,嗷嗷亂叫,擠作一團,幾個年紀小的竟哭了起來,十分悽慘。

    見此情景,杜瑕面露不忍,那牢頭卻顯現出一絲扭曲的成就感,這才對裡頭喊了起來:“方氏,方氏!有人來看你。”

    過了許久,裡頭才緩緩站出來一個人,啞著嗓子對這邊問:“誰來看我?”

    她木然的看過來,四目相對,方媛的瞳孔劇烈收縮,杜瑕的眼淚刷的便流了下來。

    就見她蓬頭垢面,灰不溜秋,瘦的什麼似的,嘴唇也都乾裂出血,外頭大衣裳沒了,只穿著一身藕合色中衣。那衣裳料子也是好的,上下俱都繡滿了精緻的紋樣,可因為從揚州到開封一路上都未曾換洗過,已然髒的看不出上頭的花色,不等靠近就聞到一股惡臭。

    杜瑕腦海中不禁回憶起當年她們二人初次相見,方媛一身大紅皮棉裙,面若春桃,容光勃發的模樣,越發淚如雨下。  

    方媛也認出了她,兩行熱淚將面上灰燼衝出兩道深深的溝壑。

    她快步上前,死死抓住杜瑕的手,兩片龜裂的嘴唇蠕動幾下,終於吐出幾個字:“我對不起你。”

    聽了這話,杜瑕當真心如刀絞。

    一方面是糾結已久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且是她最不想聽到的;另一方面則是親眼看到原先記憶中那般張揚明艷的姑娘成了眼前這幅模樣,曾經兩個人相處的一幕幕便如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飛馳而過……

    事到如今,杜瑕也不必再說什麼,可方媛卻好似迴光返照一般,說了好些話。

    “現在回想起來,我可真是傻呀!我機緣巧合窺破真相後也怕呀,還曾問過許多回,他們也反覆保證過了的,說必然不會牽累到你們……我如何就鬼迷心竅的信了呢?一筆寫不出兩個牧字,自然也寫不出兩個杜字,壞了牧家大哥又是為了什麼?又如何會牽累不到你們!可憐我尚且沾沾自喜……我真是,蠢透了呀!”

    方媛一行哭一行訴,說不清的後悔,道不盡的內疚,只哭的肝腸寸斷,恨不得將一顆心都吐出來。  

    兩人認識這麼多年了,杜瑕記憶中的方媛一直都是驕傲明艷的模樣,便是生氣也自帶一種討人喜歡的率真和嬌憨,何曾見她這般痛哭流涕?

    杜瑕也跟著哭了一回,又替她擦淚,抓著她的手不住的摩擦道:“你只是知道而已,這些事並沒有經過你的手,我去求求哥哥,叫他幫忙,必然能輕判的。”

    說到底,方媛也沒直接參與什麼,最大的過錯也不過知情不報罷了,若有人上下打點,必然能夠輕判的。

    方媛聽後,身體一僵,忙制止道:“傻丫頭,莫要多事!你們家才好了,千萬莫要再摻和進來!”

    頓了下,她又道:“我算看明白了,但凡跟皇家沾上邊兒的,對咱們老百姓來說,就沒有一樁好事!你們家兩個也都身在其中,哪怕暫時脫不了身,也萬望自保為上,莫要傻乎乎的被人當了槍使!等待過幾年功成名就,可想著儘早脫身吶!那上頭做的人哪裡有心!”

    說罷,又忍不住掉淚,又哭道:“我淪落至此,不過是我蠢,輕信於人,若再叫你們跟著遭罪,卻叫我死了都不安穩。”

    杜瑕也哭個不停,只抓著她的手道:“你還這麼叫我,卻不知我都是孩子的娘了……”說完,卻又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早年聽說方媛也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如今大的也有三歲,小的也有一歲多了,怎的沒見?  

    方媛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當即低聲道:“事發前兩日我覺得不好,唯恐有變,我們這些大人是跑不了的,可稚子何辜!我就叫了兩個靠得住的下人,偷偷將他們送走了。孩子小,又亂鬨鬨的,上頭的人倒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追究,可那幾個沒來得及送走的,就毀了。”

    杜瑕忙問孩子的下落,方媛卻死活不肯說,只道已經錯了一回,絕不肯再有第二回 連累他們的事。

    說到孩子,方媛的眼神柔和了許多,又問毛毛,萬分遺憾的垂淚道:“原先你千里迢迢從開封回來送我出嫁,咱們三人還私下玩笑,說要當彼此孩子的乾娘,如今,我竟是不能夠了!”

    說罷,兩人又抱頭痛哭起來。

    這時,那牢頭去而復返,連聲督促道:“夫人,上頭管得嚴,不敢多待,您該走了!”

    杜瑕生怕這一去便是生離死別,不肯走,還是方媛狠狠心,徑直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了,然後用力往外一推,沖小雀哭喊道:“還不帶你們夫人走?這種腌臢地方,莫要再來了!”

    說完,就扭過頭去,捂著耳朵,沖牆角蹲下了,再也不往後瞧一眼,只兩肩還不住抖動。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杜瑕回家之後果然向杜文求助, 問他能不能做點兒什麼, 幫助方媛減輕罪責。

    誠然, 她確實對方媛有怨念,她們曾經那樣好, 對方卻在明知柳家要對牧清輝下手之後依舊隱瞞。可如今柳家倒了, 方媛也成了那般模樣, 便是有什麼恩怨情仇的, 也都能暫時擱置一旁。

    “我知她是不能洗清的了,不過若是真判了流放三千里,她是必死無疑的。能不能近些, 或是罰些體力活什麼的?”

    方夫人就只她這麼一個女兒,本來遠嫁,無法時常相見就已經夠叫人難過的了,若是再被判成流放三千里, 生不如死, 當真令人心碎。

    她也知道柳家一案牽扯甚廣, 皇太子好容易將他們連根拔起, 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當家的少奶奶?所以也只是求懲罰的輕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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