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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性格最沉穩的洪清第一個回過神來。
他苦笑著嘆了口氣,有些自嘲的說道:“罷了,素日我還有些不服,如今看來果然是自己火候未到,這便再回去苦讀三年。”
說完朝大家拱拱手,就回房去了,至於究竟是不是回去讀書,在座誰也懶得去猜。
牧清寒又看了看杜文與郭游,見後者也站起來,倒背著手,歪臉望著外頭漸漸昏暗下來的天空出了會兒神,又盯著西邊火一般靜靜燃燒的雲彩默然不語。
良久,郭游突然道:“當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說句不怕你們笑話的話,我一向也頗為自負,自詡向來不下場則已,一下場必然十拿九穩。只如今看來,卻是那一分失手了。”
饒是他比同齡人略崩的住,可到底也是年輕氣盛,前頭又是陳安縣的案首,後來又得了知府大人的看重,親蒙賜字,不禁有些個飄飄然,這才決定要下場。
哪知這一場卻給他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瞬間清醒過來。
是了,便是案首又如何?
天下這麼大,一共有多少縣!便是案首也一年一個,算來沒有一千也夠八百,他又算個甚麼!
郭游啊郭游,你還差得遠呢!
待郭游也一甩袖子走了,牧清寒著才轉向杜文,想要寬慰他幾句。
杜文還在怔怔出神,不等他說完便忽然站起,悶聲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先回房去靜靜。”
作者有話要說:
望天,所以說啊,婚姻這種存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責任啊,因為完全就是兩個家庭的結合,兩個陌生人想過到一塊去,必然要各種磨合……
尤其是親戚這種存在,畢竟有血緣在,如果不是鬧得實在不可開交,真那麼丟著不管總不是個事兒,還得謹慎處理才行
第四十五章
牧清寒並不攔他, 待他走後, 卻又叫了管家過來, 吩咐各處護院及小廝加強巡邏,注意上夜, 尤其盯著三位秀才房內動靜, 免得他們做傻事。
這實在不是他小題大做, 當真需得防患未然。
前兒考試還沒開始的時候, 就有一個老秀才進考場前就魔怔了,他們當時都在場,也是看見了的。
後面幾天又干又熱, 悶得人喘不過氣來,考場內更是難耐,再加上緊張焦躁等諸多情緒,後天又陸陸續續的被抬出來十多個。這些人大多是已經上了年紀、有了白髮的;再者還有幾個年紀輕輕卻體弱的, 都是撐不住, 昏死在考場裡的。
因為了防止徇私舞弊, 律法明文規定, 考試期間一旦出了考場,無論原因為何, 皆不得再入內, 故而這些人慢慢被救醒了之後, 竟有幾個登時想不開,哭著喊著就要去投河。
科舉一事便如那千軍萬馬氣勢洶洶去擠一座細細的獨木橋,下面便是萬丈深淵。
過去了, 自然海闊天空前途無量;而過不去,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實在怪不得他們,狀若癲狂,失了讀書人的體面。
每三年一次,便是什麼生疏的活兒也都上手了。
因為考中者必然是少數,每次考完或者是考到一半,必然有許多人一時想不開,就想要尋短見:撞牆、投河、上吊,什麼花樣兒都有。又因為濟南還有幾十處大小湖泊、泉水,故而比別處多一項選擇:投湖。
考上考不上另說,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出了人命官司,於是次數一多,當地衙門也不得不被迫演練出來。
今年水位雖然下降了,可大明湖、城外護城河周圍,再就是城內幾處成規模的水泊周圍,都已經叫潘一舟提前安排好了健壯的衙役與調撥過來的兵士。人人手持竹竿,腰系漁網,還有專門下去撈人乘坐的大小船隻、漂子,一天十二個時辰,晝夜不休的守著,但凡有人想不開便動手撈起來,十分熟練。
除了中場被抬出來的幾位外,考試結束後整整半月估計都不得閒!
有才從考場走出來,覺得自己考中無望,乾脆就哭著直奔水邊,一躍而下的:
還有原先覺得不錯,回去越想越不對,半夜爬起來要上吊的;
更有跳了一個地方沒成,給人撈起來之後又換另一處再跳的……
光是放榜當日,就忙壞了諸多衙役兵士,各處陸陸續續撈起來的怕不有三、四十人之多!
便是那許多有考生投宿的客棧老闆們也需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叫了夥計,每日在各房間外頭巡視,便是生怕那些此番不走運的秀才公們想不開,一氣在自己店裡上了吊。
往年不是沒出過這樣的事,影響做生意不說,又晦氣,更倒霉的還可能惹上官司。大約每年都能聽到內外傳言,說哪裡哪裡的客棧裡頭又有學子上吊了,消息傳開後便無人再敢來,老闆不得不捲鋪蓋回老家的……故而不得不上心。
有了這些前車之鑑在,饒是牧清寒知道自己這幾位師兄弟同門都是心性曠達之輩,也不得不小心防備著。
萬一,萬一呢?!
不說他,就是牧清輝這個做買賣的也時刻關注著。
考試的結果一出,他又親自反覆確認了,見當真自己熟悉的幾位秀才公均榜上無名之後,也十分感慨,還唏噓了好一番,然後又特地打發心腹過來詢問情況。
牧清寒感謝了他的關心,只說這邊有自己就夠了,暫時沒有什麼異動。
“我知道兄長最近剛升了會長,十分忙碌,已是忙的腳不沾地,我無力幫襯便罷,又怎能還叫他掛懷?再者我們是至親兄弟,若有事,必然頭一個找他,難不成還去外頭現抓人去?”
那心腹聽後也笑了,又道:“大爺說了,他是個大老粗,便是不通詩書也明白科舉一事萬分艱難,諸位秀才公小小年紀,便是多等幾屆也無妨。豈不聞好事多磨?前頭略吃些苦,好福氣便在後頭了!”
這人著實口舌伶俐,饒是此刻牧清寒心情苦悶,也給他逗笑了。
牧清寒隨手解了錢袋扔過去,也不看裡頭多少銀兩,只笑道:“得了,哥哥那頭也離不得人,你且去吧,只說這邊一切都好,叫他不必擔心。”
那人身手敏捷的接了錢袋,笑嘻嘻的謝了賞,又說了些好話才走了。
牧清寒一個人站在原地,許久才嘆了口氣。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啊!
可但凡能一擊即中,誰又願意多受磋磨?不過失利後的勸慰罷了。
杜文一夜未眠,只把兩隻眼睛睜的大大的,呆呆的看著頭上帷帳,腦子裡亂鬨鬨的。
沒中,我怎麼會沒中,不,我怎麼能不中呢?
想必爹娘妹妹也都在家翹首以盼,等待我的好消息,如今我卻在孫山之外,還有何面目再見他們?
其實在下場之前,他也仔細衡量過,自己年紀畢竟太小了些,經驗不足,歷練不夠,閱歷也不豐富,對於許多典籍的理解也不夠深刻。
他也曾想過落榜的可能性。
但畢竟只是猜測而已,而已呀,萬一我中了呢?我的學問不是得過老師,乃至書院諸多教授們的交口稱讚的嗎?他們都是飽學之士,會對我讚賞有加,那麼……萬一中了呢?
但今時今日,直到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他卻突然意識到竟然會是這般難受。
若是我中了。
若是我中了……
唉,我竟然沒中!
老師,爹娘妹妹知道了,該有多麼失望呀!
我當真辜負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