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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不見,原本白淨的兒子高了,瘦了,也黑了,那雙曾經被天真與活潑充斥的眼眸也被風霜與滄桑所代替,牧清輝只覺得自己有滿腔的話要說,此刻竟一句都說不出來。
父子二人久久對視,卻聽牧清輝終於哽咽笑道:“闔家團圓本是大喜事,莫哭!”
他又問了幼子的消息。
牧植擦擦眼淚,又哭又笑道:“弟弟還小,我與母親也不敢叫他知道實情,只說父親又出門買賣去了,過幾個月便回。”
因牧清輝本也時常出門,一去沒有三五個月不回,是以小小年紀的孩童早已習慣分離,此番聽了這個解釋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只是像往常一樣,日夜期盼父親早日歸來,殊不知商氏與牧植看了,暗地裡又多流了幾斤的眼淚。
牧清輝聞言點頭,拍了拍長子的肩膀,道:“你做的很對。”
牧植又抹抹眼角,含淚笑道:“如今父親平安歸來,兒子也正好將商號重擔交回。”
說到這裡,他又難掩愧疚道:“可惜兒子無用,不能保全,眼睜睜看著許多鋪面關了,竟是無能為力!”
“錢財不過身外之物,”牧清輝幽幽嘆道:“天下之大,錢財哪裡是掙得完的呢?是咱們的旁人奪也奪不走,便是奪走的,回頭也得乖乖換回來。若不是咱們的,強求也無用,想開些吧。我想也知道前段時日商號面臨的困境,你能支撐不倒,已經殊為難得,為夫老懷大慰,你無需自責。”
聽他這樣講,牧植的心裡勉強才算好受了些,剛要說話,卻聽牧清輝竟又石破天驚的來了一句:
“為父經此一劫,雖想開了許多事情,可身體也頗受損傷,沒個幾年將養是不成的,方才我已問過了,你這幾個月做的不錯……你不是讀書的料,日後我與你母親也不再強迫,你且繼續掌事吧,左右日後都是你的。”
牧植聽後大驚失色,幾乎又要跪下了,擺手不迭道:“父親莫要戲耍孩兒,我如今尚且年幼,之前不過是臨危受命,權宜之計,如今父親既然已經回歸,如何不去?”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也是從被迫趕鴨子上架之後,牧植才知道這麼些年來貌似雲淡風輕的父親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每日大小事宜恨不得上千,人員物資千頭萬緒的,當真是忙的腳打後腦勺。
這還只是牧家商號的事情,可原先父親頭上還有一個濟南商會會長的銜兒呢!
越是深入自家買賣,牧植就越覺得商業一途的複雜艱險絲毫不亞於曾經近距離觀摩的官場,也越是敬佩起自家父親來。
過去的幾個月中,牧植一直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饒是使勁渾身解數,且又有母親商氏和幾個有年紀有經驗的忠僕從旁輔佐,他尚且時常有力不從心之感……
前兒得到消息,說父親不日便要被無罪釋放,要不了幾天便能歸家,牧植當真是歡喜的要飛起來,只想著等父親一家來,便立刻將這幅幾乎時時刻刻要將自己壓垮的擔子重新交付回去。
然而這會兒父親是回來了,可怎的非但不想收權,反而有要直接傳班的意思了?!
牧清輝哈哈大笑,摸著他的腦袋,滿眼慈愛道:“誰不是從小長起來的?為父不也是臨危受命?你比我有天分!莫慌,為父也不是做甩手掌柜,日後但凡你有什麼不懂的,拿不定主意的,只管來問我,咱們爺倆一個教一個學,要不得幾年便能交班嘍!”
毫無思想準備的牧植著實驚駭不已,偏偏又推脫不掉,急的險些哭出來。
還是後來商氏知道了,見牧清輝也是主意已定,才幫著勸慰兒子道:“你也莫要驚慌,你爹雖然這麼說了,可接班一事又哪裡是那樣簡單的!莫說等你能夠獨當一面了,光是將一應事務流程都慢慢熟悉,找到竅門,到最後的上手,每個三年五載也是不敢想的。”
見牧植若有所思,商氏又道:“再者你爹說的也有道理,商號早晚是你的,如今你也不小了,再過幾年便可成家立業,這會兒開始著手,也不算早呢。”
眼見母親說來說去竟說到給自己找媳婦的事兒上,還是個童子雞的牧植忍不住紅了臉,小聲道:“娘怎的說這個?家裡一團亂麻,兒子且沒有這個心思呢!”
“傻孩子,”商氏嘆了一聲,摸了摸他的腦袋,又好笑道:“娘哪裡能陪你一輩子呢,說不得要找個好姑娘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自從牧清輝被無罪釋放之後, 整個濟南城都跟著動起來。那些趁他失勢之際對牧家商號大肆打壓, 意圖鯨吞蠶食的自然不必說, 唯恐他伺機打擊報復。而那些暗中支持或者是按兵不動的,則是終於放下心來, 直覺熬過了黑暗, 迎來黎明。
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難。
前番牧清輝落難,家中只剩婦孺,許多眼皮子淺或是本就看他不順的幾乎立刻就坐不住了, 上躥下跳,或明或暗對牧家商號大肆打壓,又聯合起來破壞生意。若非商氏出奇頑強,有著尋常男兒都難以企及的膽量和魄力, 這會兒商號早就倒了!
而有出頭的, 就有按兵不動的。
不少人尚能沉得住氣, 覺得既然他有一個剛剛立功的兄弟, 且又同多名官員往來親密,必然不會這麼容易倒下, 很可能只是有驚無險, 因此不管外頭鬧得再厲害, 他們依舊咬緊牙關,不敢輕舉妄動。
如今牧清輝終於重新歸來,莫說那些在他落魄是仍舊選擇支持的, 便是按兵不動的,身份立場也都立時不同了。
若說先前,大家雖然熟悉,可也不過是場面上的事兒,見面三分笑,背地捅一刀的事情也頻頻發生。可如今當真是大不一樣了!
從合作夥伴到盟友的轉變,足夠讓這些人為自己帶來難以想像的龐大利益。
都是一個場子上的人,天長日久的,大家對彼此的脾性總能摸個八九不離十。
牧清輝為人仗義疏財是不假,不拘小節也是真,可這不代表他能夠容忍背叛以及落井下石!相反的,這個男人骨子裡充斥著一股常人難及的果決與狠厲,必要時刻便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買賣都做得出!
在過去不到三個月的短短時間裡,牧家商號明面上的生意幾乎縮水近四成,當家主母商氏險些一病不起,長子牧植初入商場,也沒少受了同行刁難……
而今牧清輝回來了,若說他會一笑泯恩仇,誰信!
人越在害怕的時候就越傾向於相信對自己不利的傳言,而這會兒,那些不久前還得意洋洋,幻想明日就看見牧家商號大廈傾頹的商人們,竟空前一致的覺得:無風不起浪,說不定牧家的老掌柜真的是被牧清輝害死的!
此等連親爹都下得去手的狠人,怎麼可能放過咱們?
越想越害怕,當晚就有幾個人戰戰兢兢的去自家庫房挑了最名貴的幾樣禮物,親自捧著去牧家拜訪,厚著臉皮說要拜見牧老爺。
也是風水輪流轉,昨兒還愁眉苦臉的牧家下人們此刻都重新揚起頭,腰杆兒挺得也更直了,看向來人的眼神中充滿了輕蔑和不加掩飾的憤恨。
你們也有今日!
若非牧清輝有言在先,不許張揚,這會兒保不齊門子的唾沫都要啐到來人的臉上去了!
你們是什麼吃裡扒外的狗東西,難不成自己心裡沒點兒數?如何還能有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