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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間她裝作不經意的問了朱元家的情況:“早就聽說有位朱都指揮使十分不凡,渴望一見,怎麼今兒像是不在家似的?”

    “可不是不在家麼,”一個兵士聞言抬頭,擦了擦嘴道:“朱指揮使這會兒恐怕還在軍營里咧,指揮使夫人好像進城走親戚,昨兒就不在,如今還沒家來。”

    杜瑕點頭,心情輕鬆了些,好歹對方不是故意避而不見。

    新官上任,各項事務交接本就有些繁瑣,又有人要帶著牧清寒將軍營內外轉遍,熟悉下情況,便頗耗時光。

    冬日天黑的早,等他歸來時,已經月上梢頭。

    北地冬季萬物凋敝,蒼翠不再,花草樹木也大多枯萎了,只剩下灰突突的嶙峋枝幹,橫生斜枝,入目便頗有幾分蕭索。

    山間罡風尤盛,這會兒夜幕降臨,寒風嗚咽凌厲,恨不得連山石都刮起來,那些枯樹枝自然紛紛扭曲搖擺,在黑影中隱約有些毛骨悚然。

    盧昭四下打量一回,又搓搓耳朵,笑道:“原先我在兩廣,幾乎沒得冬日,這會兒來到山裡卻又覺得自己是少見多怪了。”  

    牧清寒也點頭道:“確實如此,同此處比起來,開封城內竟也十分含蓄柔和了。”

    此刻已經是三月初,都說春寒料峭,可山中春寒何止料峭,刮在臉上也似刀割,非城中歲月可比。

    如今他們住的地方雖不在一處,可不過隔著一個坡,因此便一同家去,路上又說些今日見聞,倒也不枯燥。

    剛出軍營,還未進後頭家屬院領地,兩人就隱約瞧見一個十分魁梧的身影同樣往這邊移動而來。片刻之後兩撥三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都看清了彼此。

    但見來人身高八尺,肩闊體寬,濃眉大眼,目光堅定。下巴處一縷花白鬍鬚,眉宇間幾道深深溝壑,分明已經年過半百,可脊背依舊挺直如一桿標槍,端的威猛!

    牧清寒和盧昭來之前已做過功課,提前將駐紮開封的禁軍中有名有姓的將領體貌特徵、身份來歷乃至背後可能的關係瓜葛都背熟了,這會兒根據來人衣著和年紀略一琢磨,很快便猜出對方身份,當即抱拳行禮,道:“見過朱都指揮使,晚輩牧清寒/盧昭,今日起擔任第三軍指揮使/都頭,還請多多指點。”

    對方聞言停住腳步,在微薄的夜幕下打量他們幾眼,並不說話,只是唔了聲,然後大步離去。  

    剩下牧清寒和盧昭立在原地,直直望著對方遠去的背影,好不尷尬。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苦笑出聲。

    盧昭搖搖頭,抱著胳膊道:“瞧這情景,似乎沒幾個人希望看到你我到來。”

    牧清寒搖頭輕笑,也往那邊走去,道:“若換了你,你自己出生入死,是血肉裡頭打滾半輩子才爬到如今地位,這會兒卻突然來了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與你平起平坐,甚至還壓你一頭,你心中作何感想?”

    盧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當即哈哈大笑,也甩開大步跟上,毫不猶豫道:“自然是拳頭上見真章,若勝得我,我自然服氣;若勝不得,自然是不服的,且先打他個滿地找牙,叫他知難而退!”

    武人都有幾分誰也不服誰的血氣剛性,任誰也不可能對突然到來的上官、同僚一見面就死心塌地,說不得這幾日他們就要經歷幾回下馬威了。

    話音剛落,牧清寒也跟著大笑出聲,又道:“得了,你倒罷了,想必還有許多人替你鳴不平哩,我這幾日且要提防著些,省的誰跳出來將我打的滿地找牙。”

    

    兩人邊說邊笑,倒也很是自在。

    他們兩個的身材都甚是高大,身高腿長,此刻邁開大步等閒人很難跟上,可饒是這樣,跟前頭朱元之間的距離竟絲毫不見縮短!

    又拐過一道彎,眼見朱元似乎還是離自己不遠不近的樣子,兩人不禁對視一眼,都有些敬畏。

    北郊山地甚多,這一帶也頗為崎嶇,此刻已走了約莫一炷香時候,而年過半百的朱元非但速度不減,甚至身姿、動作都一如既往的從容,絲毫不見慌亂,當真非常人能敵。

    牧清寒分到的宅院略近一些,位置也稍好,盧昭家的倒還要再往後,等他們兩個能看見牧清寒家的院子時,就見杜瑕和龐秀玉正在外頭跟一位婦人說話,似乎詳談甚歡的模樣。

    很快的,那婦人瞧見朱元,隱約沖他說了句什麼,隨即又轉臉對杜瑕和龐秀玉說了幾句,兩人都上前見禮。

    這會兒牧清寒和盧昭也都到了,就見那位婦人同朱元年紀相仿,也是頭髮花白,只是面容十分慈祥,正歉意道:“你們莫要見怪,他就是這個脾氣,悶葫蘆似的,半天沒的一句話。”

    兩人就知道這位是朱元的夫人李夫人了,忙上前見禮。  

    李夫人側身受了半禮,連聲叫他們起來,又對牧清寒笑道:“你雖年輕,可到底有為,與我們家同級,使不得。”

    她前幾日去城內走親戚,今日傍晚才回來,一到家就聽說斜對面那位新上任的牧指揮使和家眷俱已到了,也有些怪自己出去的不是時候,於是連忙重新收拾了,就出來找她說話。

    正巧龐秀玉也在,三人雖然年紀相差甚大,可都是性格率真之人,又有意打好關係,因此竟十分投機,不知不覺已經說了有小半個時辰,還是朱元過來才暫時停下。

    牧清寒就道:“話雖如此,可晚輩早就仰慕朱指揮使威名,只是無緣相見,他乃軍中前輩,晚輩初來乍到,日後少不得討教,如何敢比?”

    話音剛落,就見朱元銳利的視線又刷的看過來,明顯帶著壓迫和審視。

    牧清寒登時就感覺到了壓力,不敢怠慢,當即調動全幅精力應對,面不改色,雙眼不躲不閃的同他對視。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元才神色複雜的將視線一開,卻對李夫人道:“有些餓了。”

    杜瑕忙順勢邀請他們來家裡吃飯,結果朱元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擰著眉頭對牧清寒道:“聽說你也耍箭,明日可來靶場一試。”  

    牧清寒立即抱拳,爽朗一笑,道:“敢不從命!”

    見他這樣爽快,也沒多說什麼多餘的算話,朱元的表情似乎好了些,點點頭,也不管李夫人,徑直家去了。

    李夫人卻有些不好意思,道:“叫你們見笑了,他就是這個倔驢脾氣,改日咱們再一同吃飯。”

    杜瑕等人紛紛道不敢,又叫人送上早已準備好的見面禮,卻是兩件輕襖,兩床輕被,都整整齊齊疊壓在匣子裡。

    等李夫人家去打開看了,卻是有些驚訝,拿出抖開一看,對那頭照樣悶不做聲的朱元道:“那位杜夫人年紀輕輕的,行事倒很是大方,只是這禮物卻有些個重了。”

    軍都指揮使俸祿雖高,可他們夫妻二人名下除了幾畝地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產業,又時常接濟那些生活困窘的手下,因此日子並不寬裕,儘管早就聽說了輕襖大名,卻也因為價格昂貴,並未買過,這會兒見了便有些驚訝。

    朱元聽後,眉間溝壑越深,沉聲道:“既如此,叫人送回去便罷了。”

    李夫人卻先拿起匣子裡頭一張紙抖開讀了一回,旋即眉頭舒展,輕笑道:“原來那輕襖便是他家做的,虧她心細,還特意說與我。既這麼著,倒不好回絕了。”

    這兩件輕襖,兩床輕被若是從外頭市面上買去,少說也得小二百兩,與他們而言確算的重禮;可若是自家做的,也不過幾個手工錢,卻是不值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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