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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牢的那些日子,他都想明白了,什麼會長不會長的都是虛的,左右如今剩下的這些錢也夠他們花的了,至於兒子們……兒孫自有兒孫福,他操心再多也無用!
若是個能幹的出息的,便是這會兒只剩破鍋爛鐵以後也能不愁吃喝;若是無用的,跟那兩個庶出的弟弟一般,正事兒不做,只知道吃喝嫖賭,便是有幾座金山銀山,也不夠他們折騰的!
長子還小,要獨當一面少說還得磨個十來年,自己且先幫他看顧著。等確實能頂事兒了,自己說不得也五十歲的人了,就把擔子一撂,正經養老去,多好的事兒!
這幾日商氏已經肯同他說話了,晚間夫妻兩個齊齊躺在炕上貼膏藥,一個趴著一個挺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商氏就問他是不是要重任會長。
牧清輝就搖頭,長長地吐了口氣,道:“他還老當益壯呢,我瞧著少說也能再撐幾年。下頭還有不少人虎視眈眈呢,不然也不至於我剛走,就有人頂上來。”
頓了下,又道:“別看那些人催的急,可有幾個是真為了我這個人呢?不過是想借著我的便利自己發財罷了!你瞧前陣子咱們家出事兒就知道了,原先多少人老遠見了就牧兄、牧掌柜、牧會長的,恭敬地了不得,熱情的了不得,但凡說點兒什麼,胸膛拍的砰砰響,可一旦剛出了事兒,我還沒怎麼著呢!一沒判刑,二沒用刑的,那起子小人就跑的一個賽一個飛快,有跟著說壞話的,還有合起伙來排擠的,我若回來的再晚些,商號能剩幾成都不一定!就這麼些狼心狗肺的玩意兒,誰愛折騰誰折騰去,老子不去!”
雖然想開了,可每每想到這裡,牧清輝還是有些生氣。
當初做會長的時候,他也是付出了百分百的熱忱,雖然確實掙得大頭,可也因為他出了最大的力呀!
居中聯絡,整合海商,箇中的風險等等,什麼不是他一力承當?那些人也不過算是一同入股罷了。
真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什麼玩意兒!
商氏沉默片刻,卻搖了搖頭,道:“這才幾天,算上今兒的老會長,都幾波了?哪裡會那麼容易放棄?”
這幾年,濟南商會的買賣經營中,海商所得占得比重越來越大,眾人正吃到甜頭處,突然牧清輝就不做了,而偏偏他們都沒有這個本事,哪裡會依!
夫妻二人沉默半晌,商氏又低低道:“若實在推不過,便去吧。”
覆巢之下無完卵,正如老會長所言,牧家商號也是濟南商會其中一員,若是商會整體就此低迷,他們家也討不來好。
可牧清輝是真的有些寒了心,確實不大想幹了,因此也只是擺擺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含糊道:“睡吧。”
說睡,卻哪裡睡得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商氏又問南邊偷偷賣了自家船廠並船隊的叛徒該如何處置。
不問則以,一問,牧清輝登時就冷笑起來。
“我已暗中派人找去了,不日就有消息。”
他雖想開了,但想開的內容可不包括這個!
想他牧清輝是什麼人!十來歲上就敢同人老成精的老父周旋,並成功摁死了他,又將一眾討人厭的小老婆、庶子庶女統統打發了,該處理的也都處理了,且便是如今有人告發,也沒人查出端倪,何曾吃過這麼大的虧!
那廝原先不過是個賣身為奴的窮小子,一無所有,身上一絲一縷,吃的一粥一飯,皆是自己所贈,後來又得了自己的扶持,搖身一變成了南邊聲名大噪的船廠、船隊掌柜的,此恩如同再造。
他非但不思感恩,竟還敢反要自己一口,果然是閃的自己狠了。
打量他牧清輝的便宜是這麼好占的麼?既做得出,就合該使計謀將自己掐死在牢獄裡頭出不來,不然……
日子就這麼不咸不淡的過了大半個月,中間又過了一次端午,更多的人成功或不成功的登門拜訪,漸漸地就只剩下一個主題:
希望牧清輝重任商會會長,帶領眾同仁延續輝煌。
就連現任濟南知府也在他派人去送了節禮,叫人送回禮的時候捎了句話,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最近本地商界有些混亂無序,且連著幾個月的稅收也不大好,直接導致本地經濟看上去欠佳,進而影響了他的政績……
於是知府大人也希望牧清輝能早日歸位,旁的不說,先將本地經濟重新抓上去要緊,也省的他年底回京述職時在眾多同行中沒有臉面。
然而牧清輝有些煩躁。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忙得昏天黑地,便是過年也恨不得忙活到三十兒晚上,去給城中窮苦百姓發放完了節禮才回去同親人團聚,更別說其他的清明、端午、七夕等,更是能免則免,偶爾妻兒大半年都見不到他的面也實屬正常。
如今好容易有空了,他正想歡歡喜喜自自在在的同家人過一個端午,結果又被這些人攪和了,於是原本的七分不樂意也已經漲到了十分。
然而誰也不知道,牧清輝的所謂不樂意還沒到頭。
端午過後,天氣已經很熱了,牧清輝照例叫人取了冰塊出來乘涼,結果取冰塊的下人還沒回來,外頭一個負責報信兒的門子就氣喘吁吁的進來了。
大熱天的,他跑的又急,這會兒滿面通紅,熱汗滾滾,簡直如同逃難一般。
如今商氏已經能起來走動了,見此情景心頭登時咯噔一聲,兩手忍不住得發顫。
她也是被嚇著了,早先牧清輝被抓走那日,家裡頭下人也是這麼慌慌張張的進來報信兒,說是官兵來了……
正想著呢,商氏就覺得自己冰涼的手掌被人握住了,抬頭一看,牧清輝就沖她點點頭,溫和一笑,安撫道:“莫慌,無事。”
商氏只覺得自己一顆心瞬間安寧下來。
片刻之後,回過神來的商氏趕緊抽回手,又狠狠瞪了牧清輝一眼,不過估計威力不大,因為對方非但沒害怕沒傷心,反而如得了便宜一般美滋滋的笑了。
“能有什麼大事,天塌了不成?還是老爺又要被人抓走了,慌什麼!”牧清輝訓了一回,才問是什麼事。
那小廝低頭認錯,又喘勻了氣息,這才道:“回老爺,還真是大事,老會長他今兒一早兒沒了!”
夫妻二人都呆了,齊齊起身問道:“你說誰沒了?”
小廝又重複了一遍,牧清輝只喃喃的說不可能。
前兒來的時候瞧著也還氣色紅潤的,怎的說沒了就沒了?
這事開不得玩笑,牧清輝也不好多計較,商氏也叫家中針線上的人緊趕著裁幾身素淨的衣裳,預備明兒登門。
因商氏還有些虛,牧清輝執意不許她去,次日只自己出門,結果燈火闌珊了才回來,滿身疲憊。
原來老會長的身子早就不大好了,當年被迫讓位,好歹算是養回來些,不曾想牧清輝突然捲入朝堂紛爭,他被迫再次出山,結果反而虧空的更厲害了。
前兒牧清輝好容易回來,老會長已經覺察到自己時日無多,本想趕緊將這燙手的山芋丟開,卻不想一貫好這口兒的牧清輝竟然一反常態的死活不接了!
偏又逢端午,沒奈何,他只好硬著頭皮,帶著兩個不大中用還一直內鬥的晚輩到處撐場面,又是穩定人心,又是同外省商會同行交際的,忙了各四腳朝天。在外那幾日,他已經到了需要日日喝參茶,含參片,吃保命丹的地步,好容易強撐著家去,當天就起不來了,然後濟南城最有名的幾個大夫過來,也不過只多給他續了兩日的命,到了昨兒早上,終究還是撒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