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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雖然不似前朝那般男女大防,可這樣初次見面,就大咧咧的問人家的男孩兒姓甚名誰,著實有些不成體統。
話一出口,石瑩也知自己有些莽撞,面上飛紅,也沒繼續下去,端起茶來掩飾,可到底眼神總往杜瑕身上打轉,卻不大和善。
萬蓉打了圓場,繼而繼續說笑,但那石瑩卻像是開始針對杜瑕,緊抓不放,又抽空問她家裡是做什麼的。
萬蓉也有些看不下去,就說:“咱們女孩兒家湊到一起說說笑笑,幹嘛聊這些?”
石瑩卻皮笑肉不笑道:“初次見面,問些家常事也不算什麼,還是說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這話聽著著實刺耳,杜瑕輕笑一聲,卻也沒藏著掖著,只道爹是帳房,家裡也買了一座山罷了。
方媛和萬蓉還沒怎麼著,石瑩卻當即嗤笑出聲,眼神十分不屑,語速飛快道:“我當是什麼大戶人家呢,原來是酒樓跑腿兒,怪道你連件首飾也沒有。”
說罷,就抬手摸了摸自己腕上黃金嵌寶的鐲子,扶了扶頭上鏤空纏絲的簪子,又抖了抖身上金絲織就百蝶穿花的衣裙,十分得意。
她這般炫耀,方媛已經惱了,當即丟開手中的紅豆糕,拍桌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好好請來的客人,你一通夾槍帶棒的,淨是混話,杜家妹子得罪你不成?竟還辱人父母,真要說起來,我家也不過是提著腦袋替人賣命發家的,你家也原來也不過是走街串巷賣糕餅的,誰又比誰高貴些?偏你在這裡說三道四,有臉不成?”
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十分尖銳,只把石瑩說的一張臉憋的通紅,兩隻眼睛都含了淚。
她看杜瑕不順眼原是有緣故的,本來覺得自己跟方媛已經認識兩年有餘,雖然算不上閨中密友,但關係著實不錯,放眼整個陳安縣城也是數得上的,估摸著斷然不會為了一個不知哪裡來的野丫頭片子不給自己面子,這才說了。哪成想最後沒臉的是自己。
偏方媛最是個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石瑩這番話著實叫她倒盡胃口,又見對方只是咬著牙乾瞪眼,也不認錯,顯然是口不服心也不服,登時便沒了耐心。
“我卻不知道石姑娘眼界原來這般高,想來我與萬妹妹也是入不得你的眼,方家廟小,想來容不下您這尊大佛,這就走吧,日後也不必來了。”
說完竟就端茶送客。
石瑩眼前一黑,幾乎沒昏過去,剛才漲得通紅的臉刷的就白了,雙唇也血色盡失,看過來的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
但是方媛卻不搭理他,就是萬蓉也避開不說話,那些婆子丫頭便都湧上來,乾巴巴卻也不容置疑的說:“石姑娘,這邊請吧!”
若是懂得進退的,此刻不過略說兩句軟話,再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可石瑩被家人寵壞了,哪裡受得了這般屈辱,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愣,竟也恨恨的一咬牙一甩袖子,又恨不得剜下肉來似的狠狠瞪了杜瑕一眼,捂著臉嗚嗚咽咽地出去了。
石瑩被請走之後,方媛兀自氣道:“原先我也只當讓著她,也佩服她心直口快,有三分氣性,哪成想這一二年越大了,非但不知收斂,竟也漸漸的不著調起來。誰家的銀子是大風颳來的不成?還不都是一個大子兒一個大子兒拼命掙來的,偏她家裡有了幾個臭錢,兄弟也讀書,這便自命不凡,瞧誰都不順眼,動不動說話夾槍帶棒,今兒就越發囂張了,我就瞧不上她這幅樣兒,誰欠她的不成?”
嘰嘰呱呱說完這一大通話,她猛地喝了一口茶,又沉聲道:“這還沒中舉呢,便已如此輕狂,來日若真叫她兄弟得了意,怕不是要上天?!”
方老爺夫婦起家艱難,中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上了多少刀山火海,經過多少次死裡逃生才有了如今的局面,最落魄時連叫花子都不如,如今身上還都各有好幾處可致命的疤痕。方媛雖沒親身經歷過,可自小也有父母雙親耳提面命,自然知道敬重旁人。
今兒石瑩一番話說的扎人心,好似合該她家天生富貴似的,更侮辱自己請來的客人,豈不是間接打自己的臉?方媛自然受不了。
萬蓉吃了一口茶,沾沾嘴角,輕飄飄道:“她就是這個性子,難不成你還不知道?這回發作出來也好,日後也不必相見。”
杜瑕不想進來不過一刻鐘,情況就急轉直下,發生了這麼多波折,她還是有些懵。
況且她不知道內情,也不知道這石姑娘背景究竟如何,便有些忐忑,怕惹了麻煩。
方媛卻大咧咧一擺手道:
“你不必在意。她只不過是有個兄弟,頗有才氣,聽說時常得先生誇讚,日後必得中舉,這一家人便抖起來,眼睛鼻孔越發往頭頂上去了。兼之略有幾個錢,一發的不知姓甚名誰。原先我見她性格還算爽利,偶爾也湊在一起,今兒也是趕巧了,哪成想她竟日益古怪,只要周圍的人都哄著,誰有那個耐心?隨她去吧!你也不必理會。若日後她真的敢找你麻煩,你就告訴我,我去打發了。”
杜瑕先道謝,又聽她說石瑩家開了糕餅鋪子,且又與她交往,想來頗有財力。再聯想到她問自家兄長的名字,突然冒起念頭,莫不是那石仲瀾的妹妹?
石仲瀾兄妹關係如何杜瑕不知道,但杜文卻拿她當半個兄弟,時常把在學堂里的好事兒壞事兒拿出來說,兄妹二人也時常關起門來商量對策。
因此對她杜文學裡的事情也十分清楚,知道有個師兄叫石仲瀾的,與杜文和牧清寒頗為不睦,之前還打過一架,鬧得人仰馬翻,如今也是涇渭分明,若有爭論,課堂上必然是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聽說原先肖秀才還嘗試調解,哪知幾次三番都不成,真應了那句天生不對盤的話,如今也放棄,暫且隨他們去了。
若真是如此,石瑩對自己這般態度倒也解釋的通了。
見杜瑕愣愣出神,萬蓉笑著問怎麼了,杜瑕略一遲疑,就把自家兄長與石仲瀾的恩怨情仇簡單說了原委,又笑道:“若她兄長當真是我兄長的那位同窗,這倒說得通了。”
說罷,她又問方媛和萬蓉,石瑩的兄長是否就在肖秀才門下讀書。
方媛聽後一拍手:“可不是!我常聽哥哥們說,肖秀才腹有錦繡,素有才名,又是出名的大孝子,人都說若不是他的數位長輩接連去世,七、八年都出不得孝期,這會兒早就中舉做官去了!何苦在這裡教書。”
杜瑕聽後恍然,對肖秀才的佩服更上一層,原來內里還有這般緣故!
不過她說明原委之後,方媛非但沒後悔剛才將石瑩趕走,反而越發覺得此人不可交。
既然石瑩對初次見面的杜瑕這般怨念,想來她那技不如人的兄長背後也沒少了抱怨,可見其心胸狹隘;而石瑩不問原委就先出言譏諷,又辱及家人,更是可惡。
杜瑕回家後第二天,方家又派婆子上門,專門送了兩盒點心、兩匹緞子,說是太太知道了她與石家姑娘的插曲,特來賠禮。又叫人傳話說,她做的老虎震驚四座,不光方老爺看呆了,就是二爺三爺等人也都入了迷,如今爭奪不下,很是熱鬧。
她聽後笑個不住,覺得這位方夫人也是個趣人,點頭說多謝,又抓了把錢,讓那婆子回去了。
王氏見那兩匹緞子,一匹楊桃色,一匹淡荷色,都十分的清新雅致,分別織著吉祥如意和山水暗紋,且觸手溫潤密實,又滑膩膩的甚有文彩,便無限歡喜,對女兒笑道:“方夫人也實在客氣,這兩匹緞子陳安縣城內都是找不到的,怕不得一二十兩銀子?也罷,可巧是你稀罕的雅致顏色,回頭我就替你裁了衣裳,正好春日裡單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