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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瑩一聽臉色刷地變白,張了張嘴,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氣鼓鼓的瞪著她。
她嘚瑟不假,卻不敢嘚瑟到杜瑕頭上,皆因如今自己憑藉的就是哥哥的功名,可杜瑕的哥哥卻比自家哥哥更年輕,且名次更加靠前……
方媛和萬蓉不禁朝杜瑕投來感激的眼神。
她們早就被石瑩的輕狂倨傲氣的不行,只是這些話杜瑕能說得,她們卻說不得。杜瑕說是大肚能容人,她們說便是狡辯難纏了。
雖說商戶也是正經良民,然而在某些情況下著實有些底氣不足,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一見是她,石瑩越發怒氣高漲,斥道:“又有你什麼事兒?”
杜瑕反唇相譏,嗤笑道:“這兒也不是你家的,誰都來得,人家愛什麼不愛什麼,又有你什麼事兒?”
原先自己不愛跟她一般見識,哪知越發縱的她不知姓什麼,如今竟也會拉幫結夥,欺負旁人了!
她們幾個都是熟人,鬧成這樣也是新愁加舊恨,石瑩旁邊的幾個姑娘媳婦卻都不大認得杜瑕,只是見她底氣十足,又衣著華貴,穿的都是她們從來沒見過的上等料子,心裡先就怯了,不敢吱聲。
眼見石瑩大有不罷休的意思,隨後趕到的肖雲只得出馬,輕聲道:
“莫傷和氣,陸家姐姐言之有理,一方百姓和樂安詳便是各行各業環環相扣的結果,少了誰能成呢?糧米菜蔬承然有農戶耕種,可若是中間沒有商人流通買賣,難不成你我要自去請田間地頭摘取?若真是那樣,讀書的也必然讀不成書,做官的也就做不得官,如何能有太平盛世,國泰安寧。都雲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也就是說不管你身居何處,肩挑何職,必須辛勤勞作,不愧天地,便是大善,又何懼流言,更不好看輕旁人。”
這一番話雖是輕聲細語,可著實擲地有聲,難為她小小年紀便已有了這樣的見識,眾人紛紛稱讚不已,又十分敬佩。
杜瑕聽後也暗自感慨:果真是官家小姐,自小耳濡目染就已經十分了得,只這份政治覺悟和敏感度,就是一般人比不了的,換作自己是斷然說不出來這樣有高度又無懈可擊的話。
都雲官商一體,雖聽著不是好話,卻也有幾分道理。
商人固然惹不起官,可官卻也輕易動不得富商巨賈。皆因他們根深蒂固、盤根錯節,掌控一地經濟,端的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若真的惹得狗急跳牆,豁出去鬧個天翻地覆,當地經濟瞬間陷入癱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當官的政績與地方經濟發展程度息息相關,若真的鬧到那一步,必然惹得天子震怒,自己也討不了好,是以官府對一方富商大多已安撫、威懾交互進行為主。
所以就算是為了大局著想,不管肖雲與方媛和萬蓉私交如何,她也不可能任由石瑩肆意詆毀,必然會表態。
眼見肖雲竟也隱隱站在杜瑕和方媛這邊,石瑩不禁臉色更為難看,可偏偏無言以對,一張臉都漲紅了。
真要讓杜瑕評判,這石瑩純粹是自找難堪,自己作死誰都攔不住。
她家本就是商戶出身,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雖然因為石仲瀾中了秀才,勉強跟讀書人家沾邊,可到底還沒有擺脫銅臭氣,純正的讀書人家也未必真正接受。誰知她竟連個緩衝都沒有,就這樣急吼吼的叛變,想投奔新陣營,殊不知這樣輕浮輕狂不知輕重,有心人就更不待見了。
石瑩見討不了好,又有肖雲在場,沒有繼續鬧騰,只臉色不大好的帶人離開。
因為肖雲身份地位特殊,也沒有一直跟杜瑕在一處,又說了幾句話,順便安撫了方媛和萬蓉,也就離開了。
見方媛和萬蓉仍舊面帶怒色,杜瑕又安慰道:“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反倒誤了這良辰美景,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
她們二人原本也是心胸豁達之人,聽了這話又嘟囔幾句,倒也真的揭過去,專心賞景玩樂。
三人相攜沿河遊覽,中間又遇到好些賣瓜果小吃零嘴兒的,也買了來吃。
因為今年降雨偏少,瓜果便都比往年也甜了許多,像什麼石榴、葡萄、大杏,竟像是能溢出蜜來一樣。
到了後頭吃宴席,上頭還有那應景的菊花糕,肥螃蟹,幾個人都就著姜醋汁兒美美的吃了一回,又談論許多趣事,十分盡興。
吃過午飯後稍作歇息,下午又是好一通玩樂。
杜瑕竟也意外遇見原先的鄰居趙氏和女兒雅娘。
說意外,其實也不意外,中秋假日,城內外人人出來玩得,便是遇上大半個城的人也沒什麼。
因方媛和萬蓉也在,杜瑕不好近前打招呼,只走近了微微頷首,又問雅娘近來如何。
許久未見,雅娘再開口卻有些乾澀,便是趙氏表情也十分古怪,又隱約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胡亂敷衍幾句便推脫有約在身,這就離去。
杜瑕看著雅娘匆忙丟過來的歉意眼神,再回想起之前王氏偶然的嘆息,恍然大悟。
想當初自己一家搬來,各方面都頗為侷促,趙氏一家何等肆意?更主動幫忙引薦學堂。
哪知短短几年過去,杜家轟然起來,杜文年紀輕輕就敢下場,難得一擊即中。反觀趙氏的兒子,都快二十歲了,如今已考了五六年,竟還沒中!再加上杜瑕交際圈日漸擴大,往來的非富即貴……
此等落差,也不是什麼人都承受得了的,趙氏素來心高氣傲,與自家漸漸疏遠倒也在情理之中。
方才杜瑕與趙氏母女打招呼,方媛和萬蓉就帶著幾個丫頭略避開幾步,此時待她們走了,便又都回來。
方媛見趙氏步履匆匆,身邊的女孩兒似乎也有未盡之一,本能的問了句:“那是誰,怎得這就走了?”
杜瑕在心裡嘆了口氣,知道雅娘這個自己來陳安縣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從今往後怕是漸行漸遠,也有點失落。
“無妨,咱們走吧。”
肖雲越發忙碌不已,又遣人過來請了杜瑕去,與一眾官太太、讀書人家的小姐們談論書畫,吃茶行令,後頭又不知是誰提議作詩,從者如雲,就更熱鬧了。
雖說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可但凡官宦人家哪有不真正讀書識字的?不過對外謙虛罷了,若真的目不識丁,遠的不提,就隻眼前這論書畫、行流觴曲水的酒令,也應付不來,又談何交際?
作詩就作詩,因之前杜瑕也都經歷過,並不怯場。
當下由元夫人打頭,有預備表禮的便都放上,沒有的不過擼些個戒指、鐲子、釵環,亦或是精緻荷包、掛墜也就罷了,滿滿當當堆了兩個翠綠大荷葉托盤,預備後頭根據名次隨意挑選。
因著玩樂,也不甚拘謹,就都寫景。
又因為諸多勉強能作詩的姑娘、媳婦年紀相差頗大,有肖雲、杜瑕、石瑩這類不過十歲出頭的,也有二三十歲,孩子都幾個,這兩年相公、兄弟才中秀才、舉人的,便又分了兩組。
所謂的應景、現場作詩,也未必就都是現場一揮而就,說不得有經驗的人都提前準備幾首,或乾脆請槍手代寫,然後自己背熟了。
杜瑕好歹有個下限,沒找人替寫,卻也是接到帖子後便埋頭苦苦琢磨幾日,不論花草、河流乃至月色等俱都預備了幾首,故而此刻要麼默寫下來,要麼再加以潤色而已,並不驚慌。
一炷香燒完,眾人紛紛交卷,元夫人帶人閱卷,點出一二,又單獨叫過杜瑕去,拉著她的手朝一眾太太笑道:“方才那詩便是她作的,你們瞧瞧,可憐的小小年紀,竟胸有丘壑,多寫澎湃豪邁之詞,卻是難得不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