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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獄中那些日子,牧清輝已經反思過多少次,深深的覺得自己對不起髮妻商氏,如今正想著該如何彌補呢,怎聽得下這等消息?登時就坐不住了。

    杜瑕見他大病未愈,又狠勸了一回,好歹又留他休養兩日,後來見他果然憂心不已,便是強留於此也無法安心養病,只得打發了幾個穩妥的人,連同奶公周伯一起,好生送回濟南府了。

    牧清輝既擔心妻子情況,又憂慮長子無法掌控局面,更記掛幼子孤苦無依,真是心急如焚,若非周伯再三堅持,只怕他就要日夜兼程的趕路了。

    可饒是這麼著,牧清輝也還是只花了短短半月便回到濟南府,然後馬不停蹄的直奔家門。

    這會兒商氏臥床已經一月有餘,因內外憂心,情況總不見好,這對夫妻見到對方的瞬間,都有些不敢相認。

    剛吃過藥的商氏愣了會兒,喃喃道:“又換藥了?如何我竟瞧見了幻影兒?”

    一別近三月,中間形勢數次反覆,更險些陰陽兩隔的牧清輝聽了這話,直覺鼻頭一酸,這位從不肯認輸服軟的八尺漢子竟也虎目含淚,當即三步並兩步的來到床邊,拉起妻子骨瘦如柴的手,哽咽道:“是我,真是我回來了。”  

    商氏呆了半晌,瞬間淚如雨下,渾身發抖,只不斷地張嘴,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夫妻二人一躺一坐,皆是淚流不止,周伯等人也跟著掉淚,這會兒也都退了出去。

    良久,商氏才哆哆嗦嗦的抬起一隻手,努力往牧清輝面上扇了一巴掌,恨聲道:“你,你怎麼才回來!”

    說完,又是止不住的掉淚。

    她素來多麼要強的人,說話做事巾幗不讓鬚眉,如今卻瘦得脫了形兒,連打人的勁兒都沒了,牧清輝越發心如刀絞。

    他拉著妻子的手哭了一會,竟抬手往自己臉上狠狠拍了幾巴掌,悔不當初道:“是我對不住你!”

    他到底是個男人,又樣了這些日子,已經有了些許力氣,眼下又是下了死手,幾巴掌下去,兩邊臉上立刻就腫起來,再配上他滿臉的鼻涕眼淚和褶子,真是說不出的滑稽。

    商氏瞧著他的模樣,一行哭一行笑,又心疼,顫巍巍抬起手去摸他的臉,聲音沙啞道:“咳咳,當真是坐了一回牢,腦子也丟了,往自己臉上拍巴掌,不疼麼?”

    到底精力不濟,體力也不足,不過幾句話,這樣簡單的動作,商氏卻像是撐不住了似的,額頭滲出虛汗,臉也白了,只喘的上氣不接下氣。  

    牧清輝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按住她,又扯著嗓子叫大夫。

    商氏努力閉了一回眼,見丈夫是此生未有的驚慌,心酸之餘卻也覺得熨帖,又擰了眉頭,斷斷續續道:“卻又作甚麼妖兒?咳咳,大夫每日都來得,方子也換,不過將養著罷了,偏你又來鬧我。”

    在牢獄之中徹底想開了的牧清輝如今將甚麼財權富貴都不放在眼中了,只將一眾家人放在心尖兒,見妻子這樣,越發心疼得狠了,剛一開口,一雙眼睛裡卻又掉下淚來,噼里啪啦直往商氏面上砸。

    牧清輝一見,下意識的想去替她擦臉,只他哪裡做過這個?不免笨手笨腳的,眼淚是擦乾淨了,卻也將商氏的臉擦紅了,越發手足無措。

    商氏長嘆一聲,恨聲道:“你且坐著!”

    自打商氏病重,牧植越發看中家中供奉,並將他遷到主院,這會兒說來也快。

    那位大夫卻姓馬,是個最衷心厚道不過的,得知牧清輝無罪歸來,也是打心眼兒里替他們高興。

    馬大夫先為商氏把脈,又細細問了一回,道:“無妨,只是歡喜的狠了,又費了精神,有些脫力。藥方暫且不必換,且先再喝兩天。”  

    牧清輝眼睛不眨一下的聽著,又絮絮叨叨問了許多。

    馬大夫也不嫌煩,認真聽了,一一回答,末了還對牧清輝道:“養病要緊,可更要緊的是養心,我觀如今夫人心頭大石已去,病先就好了三分,日後只要繼續用心調養,也就慢慢好了。”

    牧清輝聽後,越發感激不已,竟不管不顧的對他一揖到地,唬的馬大夫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連呼使不得。

    “我是牧家供奉,說句不好聽的,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不過本分而已!這些日子大公子已經厚賞,如何又當得起老爺您這一拜!”

    牧清輝卻唏噓不已,道:“疾風知勁草,我在裡頭這些日子,卻也想通了許多事情。想先生對過去幾個月我牧家商號發生的大小事宜也有所耳聞,拿我錢財的又何止先生一人!可始終不曾動搖本心的又有幾人!且先生做的事救人命的大事,夫人又是我的命,如何當不起?要我說,當得起,大大的當得起!”

    在發生樂妓事件之前,牧清輝雖與商氏感情甚好,可也從未說過這般露骨肉麻的話,因此商氏乍一聽了,一顆心都忍不住砰砰亂跳,原本蒼白的面上也跟著泛起幾絲紅暈,瞧著氣色竟好了許多。  

    馬大夫見牧清輝誠心誠意,也知他是真心為之,若自己只一味推脫,反叫他心中難安,只得受了。可到底有些惶恐,便在牧清輝拜下去到時候側了身子,權當只受半禮。

    二人說了幾句,馬大夫又叫牧清輝坐下,也順便與他把脈。

    “老爺前兒剛病了,如今尚未痊癒,卻又急著趕路,實在不是明智之舉。”馬大夫是個有真本事的,不過略把了一回脈就知道個八九不離十,當即不大讚同的說道。

    “妻兒皆在此處,身處水火之中,我又如何安心得下!”牧清輝脫口而出。

    馬大夫搖搖頭,嘆了口氣,道:“老爺同夫人伉儷情深,倒也不稀奇,也罷了。”

    “馬大夫,”卻是商氏強撐著要坐起來,啞著嗓子,難掩擔憂的問道:“他去那陰森之地走了一遭,可於身子有礙?”

    “哪裡能無礙!”馬大夫也不是那等愛藏藏掖掖的,當即直言不諱道:“那開封大牢,老夫雖沒去過,卻也聽過大名,知那等地方是最陰冷潮濕不過的,老爺此番又是隆冬時節被捕,著實有些傷了肺腑根本,須得好生將養。”  

    牧清輝剛要習慣性的說無妨,卻被商氏攢了全身力氣狠狠擰了一把,只疼的齜牙咧嘴,便又咽了回去。

    瞧見夫妻二人小動作的馬大夫忍不住輕笑出聲,搖搖頭,這才挽了袖子寫藥方,又道:“老爺不必逞強,皆因此刻你尚可稱得上身強體健,如今天又暖了,這才不大顯,可等到了陰雨冷天,又上了年紀,少不得四肢酸痛,腰背如冰凍火燒,動彈不得的時候多著呢!”

    牧清輝愛逞強不假,卻也知道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當即收斂起來,又垂頭聽訓,立即打發人出去抓藥。

    一副藥還未煎完,得到消息的牧植就回來了,少年剛一進門就忍不住大聲問道:“父親回來了?父親,父親回來了?!”

    本以為此生都見不到兒子的牧清輝一聽這個聲音,原本乾涸的眼眶竟再次濕潤。經過生死考驗的他也捨棄了許多從前的毛病,將甚麼父親威嚴拋之腦後,也大步應了出去,略有些聲顫的喊了句:“植兒!”

    牧植一見他,兩行熱淚頓時順著面頰滾滾而下,三步並作兩步,撲通一聲跪倒在階前,哭道:“父親,不孝兒牧植給您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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