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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這位率先主張推自己上位的有功之臣,明宗當真是尊重的,可大約也是唐芽威名太過,明宗總覺得對此人的敬畏大過尊重,往往兩人獨處時便時常覺得惶恐不安。

    雖說臣子對皇帝不可直視,可偶爾明宗一抬頭,無意中對上那雙眼睛,總是先下意識的在心裡打個哆嗦,覺得自己在此人面前便如同一張攤開來的紙一般一覽無餘,什麼心思念想都藏不住……

    想拉攏,卻又因為太過敬畏而不知該如何拉攏,這就是新帝如今的感受。

    可饒是不知如何是好,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因為唐芽眼下身體正健,徒子徒孫又出息,少說還有個二十年的政治生涯,這皇位想要坐的穩當,多要靠此人相助。

    這一日,明宗琢磨許久,在御書房召見唐芽,直言想拜他為太師。

    朝廷有太師太傅太保三職,正一品,輔佐天子。太師教文,太傅教武,太保負責安全,地位超群,無人可出其右。

    唐芽一聽就端端正正的跪下回絕,只說不敢為帝師。

    明宗愁的慌,親自下去扶他,無比真誠的說了自己面臨的困境,說是真心想請他輔佐自己。

    早些年他們母子三人就如同透明人一般,饒是後頭二公主被送出去和親了也沒改變太多,上書房的師父也不大上心,這些年著實耽擱的狠了,哪裡學過什麼帝王心術。這幾個月來,明宗心中那點意外繼位的欣喜早就被鋪天蓋地的壓力所取代。真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也不知道它的痛苦,做了皇帝才知道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可既然上都上來了,哪裡還有什麼退路呢?說不得要硬著頭皮堅持下去,明宗這才想將唐芽徹底拉到自己陣營中來。

    可唐芽偏偏不願,任憑明宗說破嘴也無濟於事。

    最後無法,兩人都各退一步,明宗立自己三歲的嫡長子為太子,請唐芽為太子少師,這才罷了。

    好歹看到一點進展,明宗喜得無可無不可,底氣也略足了些,又對唐芽試探,說想發落魏黨。

    唐芽聽後,也不說話,只是很少有的抬頭瞧了他一眼。

    他的眼中平靜無波,可若細細看去,卻又像極了一潭深不見底的黑池水。只這麼一眼,就將明宗看的心下大亂,過了許久才幹笑著問道:“閣老這是何意?”

    唐芽復又垂下頭去,淡淡道:“如今您已是天子,日後該多多留心天下大事,這等細枝末節的瑣碎,以前倒罷了,今後就免了吧,自有該操心的人去操心。”

    說完,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明宗卻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久久回不過神來,腦海中只反覆迴蕩著一句話:

    “以前就罷了,今後就免了吧。”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他知道當初十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事是自己下的手了!

    除了近前伺候的,誰也不知道,打從這一日起,明宗就頻頻做噩夢……

    明宗還在做皇子時就不受重視,取的正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也是四品官的女兒,性格柔順,溫婉有餘大氣不足,如今突然成為國母,瞧著總有些怯怯的。

    她與明宗有兩個兒子,長子虛歲三歲,次子還不滿一歲,因是貧賤時候過來的,感情倒好,頗似尋常百姓人家親昵。

    可這樣的人,莫說國母,就是出息些的皇子正妃,也是有些不夠格的,雖然明面上不說,但如今諸多人家私底下閒話起來,談及這位皇后,也頻頻搖頭。

    唐芽被封為太子少師的消息傳開之後,整個開封都抖了幾抖,這下可真是位極人臣了。

    不過說起來也在意料之內,議論一回也就罷了。

    科舉過後,等到五月份,何葭已順利生下一子,杜文歡喜的瘋了,親自為兒子取名杜鳴,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之意。

    南邊的有功和有過的朝臣也都陸續北上,韓鳳是第一批到的。  

    他在此次戰役中,非但沒有因為自己是文臣而退縮,反而親自上陣殺敵,令士氣大漲,在絕對劣勢的情況下守住城池,著實舉國震動。

    可也因為親上戰場的緣故,韓鳳多處受傷,更有一道疤痕橫貫整個左臉,瞧著十分可怖。而大祿朝明文規定,身有殘缺或容貌受損者不得為官,因此朝廷上對韓鳳接下來的處置產生分歧。

    大部分人認為,韓鳳有功不假,該重賞,可祖宗之法不可廢,繼續為官是萬萬不能的了,不過封個爵位隱蔽子孫也就是了。

    可以牧清寒為首的少數人卻堅持認為,韓鳳非但該賞,還該重賞;不僅該封爵,便是官也該升!

    “既是有功之臣,自然該加官進爵,當為天下之表率,我朝招賢納士看的是胸有丘壑,豈能以顏色好壞論長短?若真如某些人所言,明褒實貶,必然叫忠勇之士心寒!左右拼了命去做,最後反倒丟了烏紗,日後若再遇到什麼危難,誰還敢上前?如此不分輕重、不辨忠奸之事,本就不該發生在我朝!”

    反對黨之所以反對,所依仗的也不過是祖宗規矩,張口無先河,閉口沒舊曆,反正說不出什麼花兒來。

    堂下爭了半天,吵得聖人頭痛。他見唐芽自始至終都一言未發,等下面告一段落,才笑著問:“唐閣老如何看待?”  

    唐芽出列,也不多說,只道:“韓鳳忠肝義膽,可堪大用,臣以為可為吏部侍郎,加封安遠將軍。”

    吏部侍郎是從三品的文官,有實權,憑的是政績;而定遠將軍卻是從三品的封賞爵位,無實權,憑的卻是軍功,也算文武並濟了。

    眾人一聽,還要說什麼,卻見明宗已然點頭稱是,竟半點不改,就這麼原封不動的封了下去,又道:“祖宗之法固然要守,但不可愚守,似韓愛卿此等為國分憂的好官,若不加以重用,豈不寒了天下義士忠臣的心腸?諸位愛卿也莫要一成不變。”

    六月初,盧雍等人進京,盧昭和龐秀玉親自到城門口迎接,等到見到沒了一條胳膊的父親從馬車上走下來時,這個鐵打的漢子到底是在外頭淚雨滂沱。

    二十年,父子二人整整分別了二十年!

    再見到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盧雍也激動非常,一把花白的鬍鬚不住抖動,老淚縱橫,觀者無不動容。

    入宮,面聖,盧雍得封南國公,龐鼎元龐老將軍得封驃騎大將軍,可世襲。

    唐芽派去的十名死士,回來時只剩下三人,俱都傷痕累累,盧雍和龐鼎元在朝堂之上據理力爭,拼著不要自己的勳爵,也替他們各自爭取了追封和活人的封賞。  

    明宗也知道自家父皇和兄長對這兩位老將軍做的不地道,這會兒再見了他們白髮蒼蒼卻依舊眼神堅毅的模樣,也覺得熱淚盈眶,十分感慨,自然不會在這些小事上面為難,都應了。

    次日,牧清寒夫婦、杜文夫婦都前去拜會,第一印象就是:正!

    兩位老將軍雖然身量不同,容貌各異,可當你看到他們的第一眼,當真會感受到一股宛如實質的凌然正氣。莫說講什麼大不敬的話,只是自己心裡有那樣的心思,都會自動覺得羞愧。

    見了之後,杜瑕突然就明白了,明白到底是怎樣的人,才會頂著重重壓力,分明知道自己幾乎不會有好下場,還無怨無悔,毅然決然的鎮守邊關數十年!

    這是他們的信念,深入骨髓的信念,他們傲然挺立於世的脊樑。

    雖然斷了一條胳膊,可盧雍依舊腰杆筆直,走路帶風,站立如松,從裡到外透著一股勃勃英氣,並不因為年老或是肢體殘缺而有一絲一毫的減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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