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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芽的入室弟子一共有七個,這幾年留在開封的卻只有兩人,其餘的四人外放,一人半退隱,專心做他的學者去了。放在唐芽眼睛底下的除了何厲外還有另一人,叫宋平,如今在大理寺任左少卿,正四品,年紀卻不小了,轉過年來就三十九了,是唐芽一眾弟子中年紀最大的。
不提起他倒好,一說到這裡,唐芽的表情就有些臭,語氣也冷了下來:“莫要提他,當初我放他去大理寺是做什麼的?他倒好,竟真老老實實查起案子來了!榆木腦袋!”
原本唐芽覺得宋平為人謹慎,又通曉律法,擅長斷案,這幾年也該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了。誰知計劃沒有變化快,宋平去了大理寺之後,竟當真沉醉斷案,一心一意當起青天來!上頭的大理寺卿都換了兩任了,他還是一點兒取而代之的意思都沒的,直氣的唐芽不行。
“查案查好了也不錯,”何厲笑道,“這兩年聖人也沒少誇了師兄,若真能成個鐵斷留名青史,都是老師教導有方!”
“那點心放了一天了,又吃那個作甚!”唐芽不接話,只有些無奈的說,又叫人去後面廚房拿新的,“多大的人了,也沒個計較。”
他家裡是擺著點心的,乍做出來時更色香味俱全,可但凡來的人又有幾個有膽量真吃?便是吃茶也不過略濕濕嘴皮子,做個樣兒罷了,故而這些點心往往放一天都不帶換的,早上擺上,晚間乾巴了撤下來,俱都散給小廝、丫頭們吃了。
何厲順手把已經咬了一半的荷花酥丟回盤子裡,眼巴巴的看著下人拿走,然後轉臉看著唐芽,笑嘻嘻道:“餓了,家裡還沒擺飯呢,老師就叫我來了。”
見唐芽這會兒不願意提宋平,何厲也就順勢轉移話題,腆著臉討吃的:“老師不管我飯,我只能見什麼吃什麼了。”
唐芽直接給他氣樂了,也是拿他沒辦法,又叫人去交待廚房:“煮兩碗面來,一碗寬些,一碗細些,再配些辣子,隨意弄幾個小菜,把那滷肉切些來,偏有人無肉不歡。對了,昨兒到的枇杷和櫻桃也都撿著洗兩盤。”
何厲一聽就知道那肉和辣椒都是給自己的,分外歡喜,又問道:“老師也沒吃?”
“人來人往,亂鬨鬨的,又不全是真心道賀,哪裡吃的下!”唐芽淡淡道。
他雖想閉門謝客,但總有些位高權重的推脫不掉,再者幾個皇子這兩年大了,心思也多了,他們即便不親自登門,派來送禮的人也怠慢不得……
那枇杷皮薄肉厚核小,甘甜無比;櫻桃紅得發紫,口感清甜,又帶著一絲絲淡淡酸意。這酸意非但沒有降低櫻桃品質與口感,反倒越發突出了這份甜美,絲毫不膩人,叫人吃了還想吃,越發回味無窮。
唐芽有些年紀了,自己便很注重保養,只待何厲親自剝了孝敬自己吃了幾個,就擺擺手,示意他自己享用即刻。
因沒有外人,師徒兩個倒也放得開,不講究什麼食不言寢不語,邊吃邊聊,不斷交換著對近期朝堂變化的觀點。
末了,唐芽才道:“這回我也算沾了那兩個小子的光,我不方便出面,你不是早就想見見那個給你師弟搶走的學生麼,明日就代我走一遭吧。”
雖說聖人早就在扶植唐黨、魏黨同先帝留下的老臣勢力打擂台,就算按部就班的,唐芽也必能在兩年之內升到六部尚書,可萬萬沒想到青天白日的冒出來兩個秀才,竟陰差陽錯扳倒了陸倪!對聖人而言,功勞不可謂不大。
對牧清寒和杜文的明面獎賞不過九牛一毛,區區幾百黃金、幾十匹布,莫說聖人,便是京里排的上號的人物,隨便哪個也不會將這些放在眼裡。至於太學入學名額,也不過張嘴一句話,太學裡頭多兩張桌子的事兒,值什麼?
若只給這些獎賞,斷斷是不夠的,可惜他兩人都太小,老師肖易生也另有安排,說不得便要將這機緣放到唐芽身上。總歸是一派,孫子掙了爺爺花,也不差什麼……
所以唐芽升任吏部尚書一事,放在外面似乎有些突然,可對朝內那些老狐狸們而言,都是透明的。
宦海浮沉多年,誰不知道誰?誰又猜不出幾分聖人的心思?不過都心照不宣罷了。畢竟這確實是實打實的功勞,任誰也抹殺不了去,若真是心裡不痛快,只怪你沒個好徒弟替你收好徒孫賣命罷了!
這些話沒人大咧咧的往外明說,可不代表唐芽不知道,相反,他門兒清!也不稀罕貪戀或是暗搓搓的昧下那倆可憐小子用命換來的好處。
說不得,暫且記下人情,日後瞧著若是可造之材,便拉一把就是了。
嗯,師公記徒孫的人情,倒是稀罕。
說來也是好笑,肖易生為人謹慎保守,可偏偏收的一個兩個學生都不大受拘束,個性張揚,千姿百態;何厲倒是為人狂放不羈,灑脫肆意,至今卻只教了兩個學生,且都不大稱心如意,頻頻嫌他們小小年紀就老頭兒似的悶,只把靈氣都給弄沒了。
之前肖易生進京趕考,又在開封一待三年,師兄弟兩個隔三差五就要湊在一起談天說地,自然對彼此的學生也都熟悉得很。
何厲聽肖易生說過那幾位師侄後就樂得了不得,直嚷著要見見,還說那合該就是他的弟子,不過是陰差陽錯才給肖易生搶了去,一時傳為笑談。
聽他這麼說,何厲果然歡喜,忙不迭應了,又問可有什麼話帶去。
唐芽搖搖頭,道:“不必提我,隨你自己愛怎麼鬧去。”
得了這話,何厲心裡就有譜了,美滋滋吃完了面,又厚著臉皮討了一筐櫻桃,說是家裡的兩個姑娘都愛吃,這才被唐芽往屁股上踢了一腳罵走了。
回家之後,何厲先打發人把櫻桃分成三份送給自家夫人和兩個女兒,然後等收到閨女繡的歪七扭八的荷包,這才心滿意足的去寫帖子。
第五十七章
帖子是頭一天晚上送到牧家別院的, 次日一早, 何厲就按時上門。
到底是簡在帝心的朝廷命官, 上到牧清輝,下到杜瑕, 再加上暫時也在這裡養傷的張鐸等人,都齊齊出來迎接。
何厲穿一身寶藍色直綴,並未帶冠帽或是頭巾, 只用一根烏木簪子插頭, 簪子上頭鏤空雕刻著松鶴呈祥的花樣,很是雅致。
不管是牧清寒還是杜文都是第一眼看他, 可就是這第一眼,兩人就瞬間將來人與之前老師口中經常冒出來的三言兩語勾畫的“何師兄”對上了號。
當時他們也曾問過,可肖易生想了半晌才輕笑出聲, 只道:“我雖說不出, 可來日只要你們見了,必然一眼就能識得。他實在與眾不同。”
此人當真特別極了,恐怕此刻眼前密密麻麻的擠著百十號人, 他們依舊能夠立即認出。
他的身段不算特別出眾, 容貌亦不算頂尖,穿著打扮也不算多麼招搖,可那雙眼睛啊, 實在是少有的清透靈動、神采奕奕。
若單看這雙眼睛,你恐怕會覺得是在跟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對視,因為裡面實在乾淨的很, 透徹的緊,充滿熱情,又泛著那麼一絲絲兒幾乎要飛出來的歡快和跳脫。
誰會想到這是個三十六歲的官員能擁有的眼神!
兩人慌忙上前見禮,何厲卻搶著快步趕來,一手一個扶起,笑道:“跟我客氣什麼,進屋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