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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門子在心中瘋狂痛罵一番,然後輕輕彈了彈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漫不經心道:“老爺剛家來,還病著呢,便是夫人也病體抱恙,如何能見人?諸位且先請回吧。”
來人雖然早就料到會遭冷遇,可這也忒過了些吧!這廝不過是個門子,平日家連給老爺提鞋都不配的貨色,而今竟也敢沖我抖起來了!什麼玩意兒!
想固然是這麼想的,可他們卻連個屁都不敢放,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誰叫他們沒腦子,對著眼前好大一座金山垂涎三尺,只以為牧清輝牽扯進弒父、販賣私鹽等一系列案子中去,必然是死定了的,哪成想他竟然真的能回來!
眼下人家回來了,只要不是個二百五,誰不知道秋後算帳怎的?
而今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低聲下氣的先來表態認錯,還能怎樣呢?
來人拼命咽下去一口老血,竟也真能忍得住,對著兩個門子賠笑道:“確實如此,果然是我們莽撞了,忘了牧會長受了如此大的冤屈,合該好生休息的,該打,該打!”
“大爺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那門子及時糾正,正色道:“如今我家老爺早就不是會長了,這話你們合該同老會長說去,別是走岔了門吧!”
那人的笑臉一僵,旁邊的同伴已經舔著臉接上去,道:“這話怎麼講的?牧會長德高望重,咱們濟南商界同仁哪一個不信服?說出來都是要豎大拇指的!前兒不過是小人陷害,叫牧會長遭了難,這才被迫退位讓賢。如今水落石出,牧會長清清白白的回來了,這位子自然也合該還給他的!”
此人一口一個牧會長,又竭力的阿諛奉承,只把渾身解數都使出來,諂媚的嘴臉看的那見慣人情冷暖的門子都覺得有些作嘔。
都是一塊兒來的,如何能叫旁人掙了先機?
頭一個人見自己不過一晃神的當兒,同伴就已經說出來這麼一大篇不要臉的話,又見那門子面色古怪,生怕自己落了後,也不甘示弱的說起來,又要將自己帶來的禮物留下。
門子如何敢收?只推辭不肯。
正當雙方你推我讓之際,卻又有一輛不打起眼的馬車由遠及近駛過來,方才還不情不願的連個門子一見了這馬車,瞬間換了一副笑模樣,二話不說就齊齊迎了上去。
被丟下的兩個訪客均是愣了,維持著往前塞禮物的動作面面相覷,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稍後過來的馬車上跳下來一個小廝,麻利的搬了一張小凳子放在車轅旁,隨即車簾一掀,裡頭出來一位年約五旬的老者。
那兩人定睛一看,心下瞭然。
之前的幾個月中,亦有數人力挺牧清輝,這個姓於的老頭兒便是其中之一,想來也是聞詢前來探望的。
於老很是和氣的同牧家兩個門子問了一句,門子剛要回話,這頭兩個先來的因為氣不過,當即陰陽怪氣道:“於老也恁地心急,來的不巧了,咱們已經替你問過,牧會長同夫人都身體抱恙,牧公子正忙著侍奉湯藥哩,無暇他顧,於老且回吧。”
話音未落,另一人也不甘示弱的接上,貌似關心道:“是哩,雖然是四月了,可晚間風也涼哩,,莫要受寒。”
於老自然知道他們酸什麼,見此情景便知對方是碰了壁,心頭別提多麼痛快!
小兔崽子們,知道甚麼叫薑是老的辣了麼?
想當初自己力挺牧清輝,還被著些後生合起伙兒來嘲笑,連帶著也遭了排擠,生意略有損失,便是家中妻兒也不止一次的抱怨,說自己這是在豪賭,拿著祖宗基業和全家人的身家性命做賭注!
可如今怎樣了呢?
老子賭贏了!
於老甚至不必親眼見到牧清輝,單從兩個門子對自己熱情又殷勤的態度上便能窺見一二!
他呵呵一笑,略整理下因為坐車而有些皺了的衣裳,問那兩個門子道:“聽說牧老闆沉冤得雪,終于歸家,我實在擔心的很,便等不及過來了,不知可方便?”
“方便方便!”兩個門子都忙不迭的說道,又笑著將他往裡請,道:“老爺剛吃了藥,不便立刻睡下,正無聊呢!”
於老拱拱手,笑道:“如此,叨擾了。”
說著便往門口走,剛邁過台階,他卻又突然停住,轉身對下頭兩個滿面驚愕,眼神中隱隱帶著悔意與羞憤的商場晚輩道:“如此看來,這晚風雖涼,卻是吹不到老夫了。”
S說完,這才算是跟著進去了。
剩下兩人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巨大的憤怒與恥辱感讓他們的臉上幾乎都要著起來!
這分明就是在打自己的臉!
他們早來的,還帶著重禮,卻連個門子都不正眼瞧;這老貨後到的,兩手空空,竟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進去了……
一連半月,牧清輝都以自己和妻子身子不適為由不曾外出,亦不曾公開會客,可在這期間,一直都陸陸續續的有人登門拜訪。在這些人之中,有的被門子攔下,連禮物都不曾留;而有的,卻是暢通無阻!
牧清輝這看似被動保守的舉動卻明晃晃的向外傳遞了一條信息:他要算帳了!
因為被迎進去的,無一例外都是在過去三個月中對牧家商號釋放過善意的。
最近一段時間,濟南府前後兩任會長周圍都是一樣的表面平靜,暗流洶湧。
因牧清輝始終閉門不出,老會長試探性遞出去的兩份帖子也都被推,更一口回絕了重新擔任會長的提議,頗有些以不變應萬變的意思。
之前牧清輝是突然被開封來人帶走的,一切發生的都太過突然,包括會長的繼任人選都來不及敲定。為防止大亂發生,也為了不便宜旁人,商會中人才一致請了老會長出山,重新坐鎮。
可到底歲月不饒人,當初老會長之所以退位讓賢,就是因精力不濟而被迫為之。如今又是幾年過去,饒是精心將養,老會長也在不能找回年輕時叱吒風雲的勁頭來,不得已又找了兩個與自己關係親近的從旁協助,這才算是穩定了局面,且外頭瞧著還都說他不貪戀權勢,十分公正無私之類。
這會兒牧清輝高調回歸,卻又低調交際,打定主意不接受他們這遍釋放的善意,老會長倒也罷了,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哪怕牧清輝為了面子好看、名聲好聽,也不可能為難自己。甚至非但不會為難,還會刻意優待。
但那兩個一直對牧清輝心存不滿,且藉機上位的人就不成了,惶恐的了不得。
饒是不服,他們也不得不承認,牧清輝不管是人脈、膽魄還是名望,都是他們所不能比擬的。同樣是倉促上位,同樣是有老會長的支持力挺,可牧清輝就能在短短几天內收服人心,叫大部分人都對他心服口服;可輪到自己,這都快三個月了,非但沒收服幾個,反而引得許多人怨聲載道,更進一步激發了他們念牧清輝的好!
什麼“原先牧會長在時如何如何”,“若是牧會長處理此事必會如何如何”……
更別提因為少了牧清輝這個居中聯絡的人,他們根本無法同心高氣傲的南方海商搭上線兒!
按理說,同南邊合作,一塊兒跑海線這一遭買賣已經做了幾年,越發順風順水,有牧清輝的底子在那兒,他們不過是照葫蘆畫瓢便是,哪裡會想到真做起來這般麻煩!
南邊的人死活沒了動靜不說,便是江浙一帶的老夥計們一看不是牧清輝牽線搭橋,竟也不似從前爽快,今兒推明兒,明兒推後兒的,往年這會兒都妥當了的,今年竟還連個影兒沒瞧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