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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眼下尚在年尾巴里,她出門訪客穿的也是顏色鮮亮衣裳,帶的也是金鑲紅寶的首飾,這樣裝扮必然不能出現在有逝者的場合。
“你等等,”王氏拉住她道:“你就在家裡,不必跟我去。如今咱們已經分家,便不再是一家人,沒得又是個媳婦,你小小孩兒的,待日後一應喪事都辦完,若得空了去走個過場便罷。”
大祿朝如今立朝也不過二十載,前頭戰火連天,大口大減,到處死人,誰沒有十几几十個沒了的親戚呢!若還按著前朝的法子守孝服喪,當真不必過活。
故而如今雖然略恢復元氣,許多小地方也還是只給平輩及長輩服喪守孝,像杜瑕對周氏這種已經分了家的女眷,倒也沒人細追究,只憑感情深淺自行處置便罷。
杜瑕本就不愛去,聽她這麼說,當即應下,也道:“娘說的是,我便在家了,只那邊說不定亂糟糟的,娘一個人去我也不放心。這麼著,叫王能夫婦都跟著,小英是你用慣了的自然也跟著,多幾個人一來有個照應,二來若有什麼急事也好有個使喚的,便是叫人回來報信兒也方便!”
“還有你爹咧,”王氏猶豫了下,終究點頭,又道:“還是太招搖了些。”
話雖如此,可王氏對那邊的人也沒甚好印象,也還是帶著人去了,又轉道順便去叫了杜河。
杜瑕送走了王氏,便回去收拾東西。
他們此次帶回的東西極多,如今都亂七八糟的堆在庫房裡,瞧著就叫人頭大。
杜瑕先把之前採購的清單看了遍,等所有物品盡數對上了,這才重新謄寫,將它們分門別類的歸置好,如此就廢了大半天,
王氏同杜河這一去就直到月上枝頭才回來,通身疲憊,眼皮都耷拉了。
這會兒杜瑕已經吃過晚飯,正在正廳等他們,剛要開口詢問就聽王氏道:“還有飯沒有?隨便給我弄些什麼來,正肚餓呢。”
杜瑕忙催著小燕去了,那頭小蟬先替他們倒了一杯熱水,又把桌上一盤紅豆糕推過去,才問道:“怎得,竟沒吃飯?好歹先喝口熱的,去去寒氣。”
杜河不必說,今天做了不少體力活,又幫著忙前跑後,王氏顯然也是真餓狠了,一口氣填了兩塊點心,喝了兩杯水才吐了口氣道:“別提了,亂成一團!也不知那些人怎麼過日子的,才剛過了年,院子裡就如同牛棚馬圈一般,真真兒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得。大嫂沒了,劉氏和你奶素日都是不沾水的,又出了四丫的事兒……還是月前嫁了的三丫得了信兒回來奔喪,磕了幾個頭就挽著袖子幹活……真是不像話!”
她一邊揉著胃,一邊擺手搖頭道:“家裡連口熱水都沒有,哪裡還能吃飯!後頭還是村長招呼人,牛嫂子等人幫忙胡亂張羅的,守著那麼一群人,我也吃不下。”
入冬後,杜家廚房裡就隔三差五的熬牛骨湯喝,今兒灶上剛好還滾著,廚房裡就下了幾縷面,又燙了剩下的一小把青菜,在裡頭臥了個雞蛋,擱了一圈醬牛肉,又端了一碟梅子姜、一碟辣瓜兒出來。
喪事總是晦氣,杜河同王氏淨了手,又換了家常衣裳,這才出來吃飯。
因剛才已經略墊了墊,他們現在也不大著急,邊吃邊將今日回碧潭村的事情說了。
四丫被匆匆嫁到遠處,當地無人認識她,這輩子便沒了再見面的可能,此事便徹底了了。
杜江剛沒了媳婦,可瞧著面上也冷漠的很,遠不似當初分家那會兒夫妻恩愛,對誰都淡淡的,只圍著杜寶這個兒子轉。
只是杜寶……嗨,也是一言難盡!
第三十九章
杜瑕原本對碧潭村那伙人就沒什麼情分, 自打分家後當真不聞不問, 專心上進掙錢, 這會兒一聽三丫竟然已經嫁了,還愣了半晌, 回過神來又順口問了幾句。
王氏點頭道:“嫁了, 她畢竟年紀也不小了, 周氏身子不爭氣, 也怕日後拖累她,去年就強打精神,借著你哥哥中秀才的勁兒把人嫁出去了。聽說是個莊戶人家, 沒什麼大本事,好在一家子都憨厚,肯賣力氣,三丫也是個能吃苦的, 我琢磨著, 嫁過去後過的反倒能比在娘家輕快些呢。”
得虧的嫁了, 不然如今周氏死了, 她便得守孝三年,到時候年紀就大了。
王氏挑了一筷子面吃了, 又仰頭想了片刻道:“必然是的, 現在回想起來, 她果然比之前略白胖了些,精神頭也還好。”
杜瑕聽後,半晌不言語, 可心裡終究是鬆快了些。
她極其厭惡杜平、于氏夫婦,對三房也是敬而遠之,又因著四丫的緣故,對大房也不待見。可真要說起來,四丫雖不是什麼好貨色,杜寶也恃寵而驕,周氏夫婦與三丫卻還好些。
之前周氏雖逼迫過親娘王氏,可說到底也是全心全意為了兒子,更有公婆與三房挑唆在先,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至於三丫,她是最無辜最乾淨也最可憐的,跟自己倒也說過幾回話,是個很善良本分的姑娘,如今聽她有了不錯的歸宿,杜瑕也替她歡喜。
想明白之後,杜瑕又問王氏:“頭裡娘也沒跟我說,不知三,三丫嫁到哪裡去了?我也沒送點東西,現下知道了,倒覺得疙疙瘩瘩的。”
論起來,她該叫三丫姐姐的,可話到嘴邊,卻又實在說不出口,只得罷了。
王氏一怔,倒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又笑道:“我是怕你心裡不痛快,如今你能這麼想倒真是難得的很。也罷了,三丫是個好的,只可惜托生在那裡,只得說一句命苦罷了。頭裡我已送了一匹大紅布,一對素銀鐲添妝,不算薄了。不過你若想再添些也無妨,左右如今咱們手頭寬泛了,她也離了狼窩,倒能使在自己身上。”
杜瑕應了,回去翻了半天,次日果然收拾了兩匹結實舒服又不打眼的毛青布,一匹月白帶祥雲紋樣的棉布和一匹細膩鵝黃薄綢,便是擔心扎眼,做裡衣穿也很好。想了想,又添了兩幅花樣子,都叫王能家的送去了。
後來王能家的回來,說三丫十分感激,她公婆和男人待她也不錯,反覆道謝……
吃了面,又痛痛快快的喝光了牛肉麵湯,王氏身上出了一身薄汗,先打發人去燒熱水預備著,又對這爺倆兒道:“三房越發得意了,今兒劉氏像是有話要跟我說,幾次三番的使眼色,我沒搭理。”
杜河就點頭,道:“不搭理就對了,我也遠著老三呢!左右咱們也沒事求他們,但凡他們求上門來的,必然不是好事,且遠著吧!”
杜瑕也是這麼想的,在心裡合計一下才酌量著說道:“若我沒算錯,如今那邊杜強十一歲了吧?便是兩個小的,也九歲了,都上了學,說不定就是這上頭的事。”
王氏微怔,猛拍大腿,道:“再錯不了,必然是這個了!”
小的暫且不論,杜強已經十一歲,便要準備著過幾年下場,可這幾年村中書塾里那個老先生越發不濟,說話顛三倒四,也開始忘事了,頭一年又大病一場,整個人都有些糊塗了。聽說不僅一年接一年去的新學生少了,便是村中但凡家境略好一些的,也都先後找了別處。
試問這樣的先生,如何能教出好學生!
以往三房總以兒子多自傲,大談往後有指望等等,可如今一下子三個小子都開始讀書,這般巨大的花銷著實叫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