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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萬家偏重精巧,是難得一見的風流別致,那麼方家則是極度貴重:
金琺瑯彩鑲珊瑚珠手鐲一對,細細密密的赤紅珊瑚珠分明都一般大小,整整齊齊打著螺旋嵌了一周,對口卻是個活扣。【註:P179】
金壘絲鑲寶石手鐲一對,一直也不過二兩重,全都是用拉細了的金線盤成,上頭還有須尾都清晰可見的立體龍鳳裝飾,中間雜著花卉,都用紅寶石點芯。【註:P211】
黃金雖是富麗堂皇的俗氣,可壘絲手藝又備受推崇,這麼一整治,便無限出眾。
杜瑕也讚嘆不已。牧清寒也送了她不少首飾,可饒是這麼著,也沒有幾件能與這對壘絲鐲子比肩。誠然是牧清寒深知她不好黃金首飾,不大送,可也足以說明這鐲子的貴重罕見。
她尚且看住了,更何況小燕?不由的驚嘆:“乖乖親娘,這樣精巧玩意兒,竟是怎麼做出來的!”
杜瑕拿著反覆欣賞幾回,笑道:“確實難得,只這一套頭花、兩對鐲子,怕不能上千的銀子?難得也不俗氣,當真費心了。”
方、萬兩家確實費心了。
本身杜瑕送的上用好料世面難見,便是方老爺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也沒見過幾回,見了後十分驚喜交加,回禮自然要回價值更高的,這是規矩禮儀;
再者杜瑕素與兩家姑娘交好,眼見著她哥哥又容易有大出息,方萬兩家自然要借著回送年禮的機會表示親近之意,若放過了這個機會,誰知道還能不能有下一回了?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於是兩家長輩商議一番,毫不猶豫的從年禮中挑了既小巧貴重又雅致不俗套的做回禮。
若放在平常,幾家斷然不可能有這般奢華的往來,只不過借了女孩兒們交往的由頭罷了:手帕交之間相互送幾匹布,幾件首飾什麼的,誰說得著?
杜瑕想了一回,暗嘆自己也有些招搖了,方萬兩家雖說是武人出身,可混到如今這個地步,心思自然遠較常人來的細密精明,往後自己還需更加謹慎。
便叫小燕將首飾收起來:“終究太奢靡了些,尋常場合誰戴這些?且好生收著吧。”
這日王氏帶著小鶴做衣裳,旁邊杜瑕不緊不慢的念書與她們聽,中間潤嗓飲茶時隨口嘆道:“今年竟果然只下那一場雪不成?”
王氏面上也泛起淡淡憂愁: “可不是,雨雪越發的少了,來年莊家可如何是好。”
百姓雲,“瑞雪兆豐年”,說的便是頭一年冬日若能結結實實下幾場大雪,來年說不得便是一個豐收年。
可現如今倒好,連著三年雨水奇缺,夏日裡熱的厲害,冬日少見降雪,遠的地方暫且不提,陳安縣內的水井都降了好多,便是城外的河湖水面也一年小似一年,民間議論紛紛。
家裡已經收了不少糧食,都用油布嚴嚴實實的裹好了,整整齊齊的碼在地窖里,足夠十幾個人吃一整年的。
娘兒倆嘆了一回,杜河也就回來了。
正巧王氏的衣裳做好了,叫他穿了看,又略修改了幾個地方,也就得了。
如今家中日子好過,一家四口的衣裳也都光鮮了,饒是為著低調外頭不大顯,內里也必然是一等一的柔軟密實好絲。
飯桌上,杜河出人意料的說了個打算:“眼見便要過年了,酒樓諸多師傅、夥計都要返鄉過年,掌柜的定了歇業二十日整,咱們也有大半年沒見文兒,缺了一個怎算團圓?書院假日短暫,他往返不便,如今咱們也不缺那幾個銀錢,不若舉家去濟南府過年,一來圖個團圓,二來咱們也見見世面,熱鬧一番,如何?”
哪裡有不願意的!
王氏登時喜極而泣,杜瑕也是眼眶泛酸,兩人又止不住想,這麼久不見,也不知文兒/哥哥高了矮了胖了瘦了……
見妻女這般捧場,杜河也十分喜悅,抿了口燙熱的燒酒才繼續划算道:“冬日道路難行,咱們又不得走官道,又是坐車,如此慢吞吞的,來回怕不要十日上下!若遇到濃霧霜雪,怕還要多一二天。一年也這麼一回,我再跟掌柜的求兩日假,咱們便在那裡痛痛快快的逛上十日,也見見府城的景兒。”
既這麼著,就要好好合計。
家裡的諸多事宜都要安排好,他們去濟南府要帶的探親文書、路引也要抓緊了辦,有肖易生在,這事兒倒不難。再有要帶的衣裳、乾糧,年禮——既然去了濟南府,說不得要與牧家人碰面,總不好空著手去……
再者,家裡這麼多僕人,誰跟著,誰留下?
王氏安排家裡的事,杜河奔波外頭的事,杜瑕就對著冊子寫禮單。
牧家什麼都不缺,她還是往稀罕上頭送,記得前兒牧清寒來信,說她戳的羊毛氈擺設立了大功。因是外頭都沒有的稀罕物,又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牧清輝拿著兩個送人,竟一舉打通關節,著實大賺一筆,故而才有了牧家鋪天蓋地送過來的各色好禮,不然若沒有這個由頭,杜瑕也是萬萬不敢收的。
既這麼著,說不得她還要再打幾個或精巧或威武的,有應付男人的,也有專給女眷的。殊不知有時候哄好了女人,反比正面出擊更容易,枕頭風的事半功倍絕不是說著玩兒的。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然後需要的就是持續不斷的維護,講究有來有往。
無功不受祿,牧家予她甚多,可她也不是有來無回,給的也不少,自然理直氣壯。不然若只是接受而不給予,時間久了,任憑多麼深厚的情誼也經不起這樣消耗……
如此這般忙亂了幾日,就都有了:
王能夫妻跟著,再從山上調一輛大騾車和兩個小子跟車,另一對夫妻過來看宅護院,小英、小燕都是伺候慣了的,也跟著,其餘就都留在家中。
家裡屯著不少糧食,便是金銀也有許多,到底不大安心,臨行前杜瑕又叫王能給巡邏的衙役們包了紅封,又請吃酒,拜託他們多多看顧,這才放心的上路了。
原本杜瑕對這段旅行諸多期待,哪知出門時興致勃勃,出城只走了半天不到就臉色發綠。
太遭罪了!
素日在城內坐車往來尚且不覺得,如今出了城,走的也是未經過整理,只憑往來車馬硬壓出來的土路,許多地方都坑坑窪窪高低不平。這騾車也是原始的木質車輪,真真兒的沒有一點兒緩衝,人坐在裡面只被顛來顛去,拋上拋下,咯的骨頭疼,著實是一種折磨。
杜瑕坐的腰酸背痛,胃裡翻江倒海,也晃得沒法兒看書。
原想看看窗外的景兒消磨時光,掀了帘子對上的卻又是一片荒蕪:眼下正值隆冬,整個北地都是萬物蕭條,唯有時不時出現的野狗野貓的屍首而已,又哪兒來的景致可瞧!
她黑著臉瞪著枯枝上幾隻烏鴉,只覺得整個下半身都要麻了,就想乾脆咬牙下去走走,活動一番,怎知一股冷風迎面撲來,灌了她滿口塵灰暴土……
再者中途多是荒郊野嶺,為數不多的幾家客棧也都是人精開的,掐著約莫一日路程的地段,一旦錯過了,必然要露宿荒野,在這寒冬臘月與找死無疑,故而車隊行人斷不敢想歇就歇。
中間杜瑕他們果然遇上了濃霧,地上也結霜,不敢貿然上路,生怕被撂在途中上天入地無門,只得又在那家客棧多待一天。
從陳安縣到濟南府,整整走了六日,一行人都身心俱疲,杜瑕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會有“風塵僕僕”這個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