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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以前,弟弟竟成了太尉大人,何等光宗耀祖,牧清輝就是錢也不掙了也要同弟弟過年啊,可如今?
他擺了擺手,雲淡風輕的笑道:“看著你平安,我和你嫂子也就放心了,你這樣出息,母親泉下有知也必然欣慰的,也不必非擠在一處。”
只說自己和母親,絲毫不提死去的牧老爺,活像是壓根兒沒這個人似的。
頓了下,又道:“進了一趟大牢,旁的不說,倒是多少學會了點眉眼高低。京城大不易局啊,官場水深,你必然也忙,我就不在這裡給你裹亂了。再者,濟南還有事兒,也離不得人,你侄兒這幾年也學著做買賣了,哪裡能偷懶?”
下大獄這種事兒實在算不得光鮮,哪怕是被冤枉的呢,往往人出來之後都對那段經歷避諱起來。可牧清輝到底算個人傑,竟時常回憶,不斷敲打、警醒自己,故而眼下親口說出來也一點不覺得勉強。
見他主意已定,牧清寒也不強求,只是又勉勵了牧植幾句,又問另一個侄兒打算怎麼辦。
兩個兒子呢,且都是嫡子,如今一個已經正式開始接手生意,剩下的難不成日後還要經商?
見弟弟主動說起這個,牧清輝也知道到底是親人,沒怪自己是拖累,當即笑了笑,道:“我預備開春就給他請個師父啟蒙,回頭瞧瞧悟性,若讀得好了,靠譜,說不得還得送到這頭兒來麻煩你和弟妹。若實在不是那塊料,也不必強求。人這一輩子,只要肯下功夫,干點兒什麼養活不了自己呢?”
其實真要說起來,當然是做官的好,民不與官斗,為什麼?斗不起!
當初牧家商號多麼威風八面的啊,遠近聞名,儼然土皇帝一般。可牧清寒剛一去外頭打仗,人家隨隨便便找了個藉口,說下獄就下獄了,平日裡稱兄道弟的官兒們哪裡還有早先要銀子時候的爽利勁兒,早他娘的避瘟疫似的一窩蜂躲了,他當真一點兒反抗的餘力都沒有。都知道你冤枉,可上哪兒說理去?
若非親家仗義,那一回就徹底死絕了!等弟弟回來,這當哥哥的墳頭草都能有一人多高了!
打從那起,牧清輝一下子就想開了,雖然該爭得還是得爭吧,到底沒以前執著了。
也是從那會兒起,他真心感激起了杜家,覺得這親家,真是夠意思,那弟媳婦關鍵時候也撐得住。
既然感激,就得有所表示,不過牧清輝也知道杜家出來的這位姑奶奶性子要強,也有本事,原比一般的爺們兒都能為,也不敢正面送禮,恐怕弄巧成拙。所以就加重了給杜河與王氏的,只說孝敬老爺子老太太;又恨不得將毛毛當成自己的兒子那麼疼,這回送的年禮裡頭,恨不得一大半都是給這小東西的,且都是好意頭。
他也是思慮周全,杜瑕和牧清寒見了果然不好往回退。
若是給大人的,不要也就不要了,可這給孩子的?且還是那樣的寓意,哪裡好回絕呢!
男人在一旁說,杜瑕就拉著商氏在裡間暖炕上說私密話。
她見這回商氏面色紅潤,容光煥發的,連兩隻眼睛裡都有了往年的奕奕神采,便往外瞧了一眼,笑道:“又好了?”
相由心生,這人吶,過得好不好,舒坦不舒坦,不用明著問,看看臉面,瞧瞧眼神,就什麼都明白了,這些都騙不了人。
商氏有點兒不好意思,罕見的有些扭捏,只含糊道:“什麼好不好的,老夫老妻的了,就這麼湊合著過唄!”
頓了下,又忍不住抱怨道:“說也怪,人家下大獄除了跟沒了混兒似的,他倒是想開了,也算因禍得福。早知如此,合該早去!”
杜瑕聽得目瞪口呆,心道這事兒人家躲都來不及呢,您倒好,還嫌去的晚了!
您這麼痛快,大哥知道嗎?
雖是抱怨的話,可杜瑕觀商氏話里話外都透著一股淡淡的喜氣,就知道她對如今的生活挺受用的,也就不多嘴了。
真要說起來,杜瑕自己是絕對接受不了婚內出軌的,可個人有個人的緣法,既然人家眼下又好了,她這個局外人也不能再上去攢錯著人家和離不是?自己的日子自己過,這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誰也做不了主。
且看著吧。
見杜瑕的樣兒,商氏反倒笑了,又頗有些感慨的說道:“好妹子,我沒念過什麼書,說話粗了些,可卻是真心話。現在我同你大哥也都年紀不大,一輩子且長著呢,哪裡能都如以前那般順風順水的?老話說得好,吃虧就是占便宜,可也得講究什麼時候吃不是?若是再過幾年,說不得就得載個大跟頭,莫說賠進去家業,命在不在還兩說呢!這次我們瞧著雖然是可憐巴巴的,可到底記得了教訓,以後也能自己提防了,這麼一想,豈不是好事?你說是不是?”
杜瑕一邊聽,一邊細細的琢磨,末了就真心實意的笑道:“果然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好事壞事的,單看怎麼看吧。嫂子也是經歷風雨的人了,想的越發深了,連我聽了都覺得受教了呢。”
商氏聽後登時捂了臉,笑個不住,又道:“快別再說這些好話,我同你哥哥好容易改好了些,收斂了,你們再這麼一夸,保不齊又要不知天高地厚起來了。”
兩人說笑一回,杜瑕又問起家裡的買賣,不自覺說到南邊船隊的事兒上,又問那個背主的叛徒抓到了沒有,船廠可奪回來了不曾。
這事兒牧清輝沒對外人說,可對這唯一的親弟弟卻沒瞞著,所以杜瑕也就知道了。
商氏倒不大著急,只淡淡道:“人早抓到了,也打發了,不過船廠到底是拿不回來了。可憐他恐有賊心,賊膽卻不足,賣了錢也不敢花,又叫我們拿了回來,再加上從他家抄出來的,也算平了帳。”
見她絲毫不提及以後船廠的打算,杜瑕隱約明白了什麼,就沒再問。
如今海運暴利的信兒早已傳遍了,朝廷都重視得不得了,查的越發嚴格了,又有諸多限制,聽說這幾年還打算成立官營的海運局,只是聖人病了才暫時擱淺了。若根兒在北邊的牧家底下還跨著兩個船廠,便是民間沒什麼要緊,難不成上頭的人就看不出端倪?日子久了,萬一再來個皇太子那種眼紅的呢?
倒不如砍了一半兒去,也低調些,穩當些。
大年二十九晚上宮宴,這是恩典,也是遭罪。
每年留京的五品及以上官員如無過失,可攜家眷一同入宮赴宴。
往年一般是這麼辦的:
正經的官員再加上皇親國戚什麼的,算下來就大幾百號,再算上家眷,還有伺候的人,又得隆重又體面,殿內根本坐不開,所以一般都是三品及以上官員和皇室中人在殿內,其餘的沿著連廊一溜兒排開,再往後的很可能就要擠到只有四面的圍牆,腦袋上頭沒有片瓦遮擋的殿前平地上去了。
臘月二十九,還是晚上的夜宴,簡直是言語形容不出來的冷!有時候不走運了,還能趕上下雪。可憐那許多鬚髮皆白了的老大人老夫人,這會兒都得死撐,往往一晚上就能凍掉了半條命,可家去之後還不敢光明正大的請大夫,不然給人瞧見了,一本摺子參上去,那就完了!
怎麼著,皇恩浩蕩請你進去赴宴,這邊兒倒頭你就病了,是嫌棄聖人呢麼?
就算聖人大度,可這輩子仕途基本上就到這兒了,不可能再有什麼上升的空間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