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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濟南商會的成員們吃慣了跑海商的甜頭,越發乾勁十足,如今停了,哪裡肯依!又都是心高氣傲的主兒,不多會兒便怨聲載道起來,也越加懷念他們牧會長在的時候。
哼,要還是牧會長掌權……
那二人本就有些壓不住了,一轉眼竟又發現牧清輝回來了,當真是毛髮悚立,只覺得雪上加霜也就是這樣了。
兩人都有些發毛,生怕牧清輝頭一個拿自己開刀,真是坐立不安,好歹忍了三日,便跑到老會長家中去商議對策。
老會長聽著耳邊亂七八糟的抱怨和求救聲,越發心煩意亂,終究沒忍住,猛地一拍桌子,吹鬍子瞪眼道:“吵吵吵,吵什麼!堂堂七尺男兒做婦人態,成何體統!你們自己不嫌丟人,我還嫌臊得慌呢!”
那二人一怔,更急了,恨不得撲到老會長身上去,眼睛裡泛著淚道:“老爺子,救人如救火吶,咱們兄弟對您可一直是孝敬有加,便是對自己的親爹也不過如此了,眼下火燒眉毛,您可不能撒手不管了!”
說罷,竟當真哭了起來,又歷數自己上位以來的重重不順,又抱怨那些人不識好歹,竟只念牧清輝的好,反而不將他們放在眼裡。
難看就難看吧,失態也便這麼著了,左右沒有外人瞧見!若能度過眼下難關,莫說失態,便是失錢他們也願意啊。
北地春日極短,這會兒才不過卯時,太陽便已落山,屋子裡早已點起約莫一寸粗細的牛油蠟。數十隻光滑細膩的牛油蠟錯落有致的分布在鑄有仙山和神鳥的青銅燭台上,靜靜燃燒,將一整間屋子都照的亮如白晝。
四月的天其實已經有些暖了,窗子關的便晚些,偶爾一陣薰風吹進,只叫這些蠟燭都齊齊舞動起來,室內光線再次變得晦暗不明。
扭曲了的陰影不斷折在屋內三人的面上,便如他們的心情一般起伏不定,越發叫人心煩意亂了。
老會長給他們聒噪的頭疼,擰著眉頭喝道:“如今說這個還有用麼?說到底還不是你們不爭氣?我好容易推你們上去了,你們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按下葫蘆浮起瓢,如今只會哭,我又能如何?”
說罷,卻又揚聲對外道:“都是死人麼?起風了也不知關窗!”
一時語畢,已經有兩個小廝悄沒聲的將窗子關了,然後又靜悄悄的退遠了。
“老爺子,”其中一人好歹也是七八尺的大漢,這會兒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梗著脖子,依舊面紅耳赤的辯解道:“實在怪不得我們呀,都怨那牧清輝那廝,慣會收買人心,誰知道他使了什麼妖法,人都不在這裡了,竟還有人念著他的好!”
“放屁!”老會長終於沒忍住,罵了句粗話,拍著桌子恨聲道:“你們是頭一天做買賣麼,還是第一日掙錢?咱們經商的,圖什麼,不就是白花花的銀子麼!你們當自己是讀書的秀才麼?只一味地畫餅,卻不給點實在的甜頭,誰聽!”
罵了半天,老會長到底不解氣,又灌了一杯茶,用柔軟無比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不慎飛出的唾沫,這才指著前面兩個狗頭繼續罵道:“素日裡我只聽你們吹噓,好似天大的本事沒使出來,如今我倒是拼命與你們掙了機會,你們倒是使呀!海樣的銀子倒是去掙呀!偏又壓不住人,一把年紀的漢子了,竟還有臉哭!你們有臉,我的臉面卻都叫你們丟盡了!”
桌上上等青瓷盤裡擺著新鮮的櫻桃、枇杷、李子等,均個頭飽滿圓潤,色澤誘人,不等湊近便能聞到一股濃郁果香;牆角也擺著幾盆怒放的牡丹,或白或粉或紫,還有兩株極其罕見的綠牡丹,每一株都是價值千金的名品!
屋裡頭的這三個人,單獨拿出去也算一方人物,他們卻無一人有心思品嘗鮮美甘甜的果子,欣賞體態動人的花卉……
眼見著朝不保夕,有今天沒明日,便是有命掙錢,能有命花麼?
有這樣的擔憂擱在心中,誰還有心思吃喝玩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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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消息滯後,牧清輝被捕之時,牧清寒才接到杜文繞了好幾道彎兒才勉強叫人捎過去的京中形勢大變的訊息。
大祿同炤戎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雙方都損失慘重。
因之前大祿出人意料的勇猛,眾將士都抱了有去無回的心,反而異常兇悍,竟將素來以彪悍著稱的炤戎軍隊連連逼退,一時士氣大漲。
而炤戎見自己竟被輕視多年的綿羊國軍隊大敗,且在自家地盤上給攆的漫山遍野亡命逃竄,也是羞憤交加,發誓要破釜沉舟,必要洗刷恥辱,因此反擊分外頑硬。
此時兩國軍隊已經在邊境線附近膠著了一月有餘,因老當益壯的朱元統軍有方,牧清寒等少壯派亦是毫不畏死,通力協作,竟勢如破竹,又將敵軍擊退一回,幾乎將炤戎騎兵主力打殘,大祿朝的大軍終於久違的在炤戎境內駐紮了!
炤戎可汗盛怒,將壓箱底的隊伍拖出來反擊,其中就包括新研發的破甲弩!
朱元率軍奮力抵抗,不幸中了幾箭,一套上好的鎧甲都被射穿了,若非親兵捨命為他擋箭,這位老將軍早已戰死沙場。
弓弩本屬一家,可弓靈巧迅捷,殺傷力小;弩渾厚遲緩,殺傷力巨大。大祿軍隊趁著破甲弩重新上箭的空當,數次提盾逼近,終於在付出減員三成的慘重代價後與敵軍短兵相接!
炤戎以騎兵聞名於世,而騎兵一旦喪失了距離,就意味著失去了最引以為豪的衝擊和殺傷力。
要麼你死,要麼我亡,大丈夫立於天地間,保家衛國,何足懼哉!
國恨家仇不共戴天,兩邊都殺紅了眼,當真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腳下草原的土壤都被滾燙的血液泡透了,一腳踩下去,噗嗤作響。
空氣中瀰漫著濃到化不開的咸腥,飛鳥走獸都被這滔天的殺氣嚇得倉皇逃竄,黑紅的液體噴濺的到處都是,每一個能從戰場上活著退下來的將士都已看不清本來面目,而就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身上流動的血到底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盧昭早在上月就因表現突出被朱元現場提拔,此戰與牧清寒各領一隊,同朱元一起對炤戎軍成三面包抄之勢。
主將朱元都傷勢慘重,牧清寒和盧昭也沒好到哪裡去,待到一夜拼殺過後,一個兩個都已經如血人一般,走過的地方留下的也全是血腳印。
牧清寒來時帶的槍早已斷了,如今用的已不知是第幾根,上面吸飽了賊子的血,甚至做槍桿的木料都被泡成了驚心動魄的紅色。
他的四肢,他的身軀早已因為脫力而麻木,可右手掌心依舊死死扣著那杆不住往下滴血的長槍。
張不開放不下,醫官無奈,還是叫了幾個親兵上前,一點點將牧清寒的手掰開了。
槍桿脫手的瞬間,所有人都清晰地聽到了皮肉撕裂的聲音。
鮮紅的血水再次從已經血肉模糊的掌心滲出,沿著他的手腕蜿蜒流淌,然後同早已乾涸的血跡混在一處。
“報,京城急報!”
朱元因為傷勢過重,失血過多,這會兒已經被醫官強行灌了藥按下去睡了,軍營暫時由牧清寒掌管,此刻來了急報,自然也是他過目。
醫官給他仔細清理了創面,又撒了厚厚一層藥粉,包紮的粽子一般,這才退下去了。
牧清寒身上還有許多大小創傷,穿著鎧甲的時候尚且不大顯,這會兒脫了外衣,洗刷乾淨又包紮整齊,真是叫人看的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