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頁
王氏略算了一筆帳,便嗤笑道:“當年我們一家三口節衣縮食,也不過才供著文兒一個,這還時常覺得不湊手呢!小叔和劉氏又都好吃懶做,收入本就少些,偏愛多花,能攢下多少?這回一下子要供應三個,公婆那頭也沒了咱們的日常孝敬,還指不定緊巴成什麼樣兒呢。”
最近這些年杜瑕一直讀書寫字,對這些了解的再清楚不過,也點頭笑道:“可不是,便是那勉強能用來練字的最次一等的青竹紙也要三十文一刀呢!初始練字時往往字跡極大,又容易寫錯,最是耗費。一刀紙聽著不少,練字、描紅、做文章什麼不用?其實也使不了幾天,原先哥哥一個人用都不大捨得買呢,如今三房三個學生,恐怕光紙錢一個月也得大半貫,這還不算筆墨書籍!”
一家三口唏噓一陣,說笑一番,就各自回房睡了。
殊不知日裡杜河與王氏回了縣城之後,碧潭村那邊也著實不消停。
因杜家出了碧潭村有生以來頭一名秀才,族長並村長以及諸多有資歷的老人都十分看重他家,今日不過一個女人死了,也有不少人過來幫忙。
族長先同杜河說了幾句話,又誇他兒子有出息云云。一邊說著,一邊又在心中暗罵杜平老兩口不著調,好容易生了這樣有出息的孫子,非但不知好好籠絡,竟然由著家人作踐,如今倒好,直將人攆的遠了,又傷透了心,日後還不知怎麼樣呢!跟本家都鬧得不好了,若日後這一族一村的人想求個蔭蔽,可就不好開口了。
杜河同一群男人忙前忙後,那邊王氏也不清閒,亦有許多女人對城中生活嚮往非常,或是巴不得過來巴結,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好些人,其中就有三房劉氏。
只王氏對劉氏厭惡透頂,懶得搭理,周圍人也樂得如此,是以劉氏竟一直沒能插上話。
後面吃飯時,劉氏急的咬牙切齒,又給自家男人使眼色,杜海只得硬著頭皮擠到自家二哥身邊,剛笑嘻嘻的要說話,就聽族老同村長低聲說了幾句後,突然咳嗽一聲,示意有話要說。
兩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不緊不慢說了幾句場面話,又提到學堂的事,只說如今出一個秀才不容易,又那般年輕,不僅是一家的光榮,更是全村全族的臉面……
再到後頭,竟隱約變成敲打!
什麼“都需本分做人,莫要給碧潭村抹黑”,什麼“莫要起歪心眼,需得自己用功”,以及“不許胡亂進城央求幫忙辦事”等等。
旁人倒罷了,不過略有些不好意思,杜海同劉氏臉上卻火辣辣的,怎麼都覺得這話是在敲打他們!
杜海本還不服氣,剛要插嘴,就被村長遠遠瞪了一眼,也就不敢吭聲了。他不怕爹娘不怕兄弟甚至不怕媳婦,卻著實怕這幾個老不死的……
杜河同王氏都十分意外,臨走前還好生感謝了幾位老人。
族長擺擺手,嘆氣道:“沒什麼好謝的,也是為了大傢伙兒好罷了。你們且叫文哥安心讀書,也不必憂心這裡的事,好歹還有我們呢!”
他們本就怕杜家一窩子糊塗蛋,徹底將杜文這個前途無量的讀書人推得遠了,方才又見三房夫妻兩個一副算計模樣,不用想也知道沒打的好主意,這才表態。
需得知道,但凡一個地方能出一位出息的文人當真不易,不說自家,便是一村一族也都受益匪淺!
自打杜文年紀輕輕中了秀才後,外頭多少人羨慕!又說碧潭村人傑地靈,是個得老天和文曲星君眷顧的所在,他們村的人便是出去也覺得面上有光。
如今杜文又入了府學,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搖身一變成了舉人老爺,這碧潭村還怕不得助力?
杜河夫妻原本以為今日歸來只得受氣,沒想到竟還有這般意外之喜,頓時歡喜無限,打定主意回頭好好收拾幾份重禮送上。
*******
杜家在說碧潭村的事,知縣家裡卻也在說有關他們家的事。
晚間肖易生下衙歸來,元夫人陪著他用過飯,又打發女兒肖雲回房休息,這才跟相公說私密話。
“今兒你那學生的妹子又來了,帶了些濟南府特產回來,另有些個筆墨紙硯等雅致玩意兒。最值錢的怕就是那四匹布,碧潭村沒有賣的,濟南府內怕也不多,我估摸著便得值個一二百兩銀子。”
肖易生聽了,翻書的動作一頓,隨即點點頭,道:“平日裡他家最是謹慎不過,況且又是頭一次去省府回來,略貴重些倒也不出格,收了吧。”
元夫人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原打算留她吃飯,再預備上等回禮,不曾想她老家那頭出了喪事,倒也不是什麼太要緊的人,就走了。”
夫妻兩個說了一會兒,元夫人又試探著問道:“今兒瞧見杜姑娘,卻又勾起我另一樁心事來。”
肖易生也不看書了,笑道:“你我夫妻多年,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他們兩個少年夫妻,如今女兒都這般大了,期間經歷無數風雨,光是守孝就有八九年,當真同貧賤、共富貴,感情深厚。
元夫人瞧著他在燈光下越發柔和的面孔,心頭一軟,不由得放輕了聲音道:“她定親也有一年了,咱們雲兒也這般大了,我琢磨著,是不是也該留心了?”
肖易生沉吟片刻,點頭,問:“你既這麼說,怕是心中已有人選了吧?說來聽聽。”
“也不是外人,”元夫人給他倒了一杯茶推過去,道:“便是你那學生杜文。我琢磨著,他學識那般好,你也說過必然前途無量的,難得他妹子又與雲兒投緣,又很知書達理,日後成了姑嫂也必然沒有不和的。他們爹娘雖說不讀書,可也是少有的厚道人,素來不與人吵嘴拌舌,卻也有些心眼……”
元夫人說完,卻不見相公回聲,抬頭一看,就見他正若有所思,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手中的書敲著掌心。
“怎麼,”元夫人奇道:“你竟是不中意的?”
肖易生站起來,背著手走了兩步,嘆氣道:“這可叫我怎麼說?若違心的說他不好,便是世上也沒幾個好的了。咱們家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戶,沒得什麼門第匹配不匹配的,兩人年紀也相仿”
話音未落,元夫人就追問道:“那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眼瞅著他也快十六歲了,聽說常有媒人登門,若晚了,保不齊就給人家定去了。”
兩人這輩子就只有這麼個一顆獨苗,事關她的終身,饒是元夫人平時持重大方也有些焦急了,肖易生見狀也不賣關子,徑直將自己的擔憂和顧慮講了出來。
“人是好人,卻未必是良配。”
“那小子學識好,於其他方面卻是個呆子,性格又沖,不撞南牆不回頭,讀書時就容易得罪人,日後若能為官,必然到處樹敵!咱們雲兒心思細膩,性子和軟,又愛多思多想,身子又是那般,如何受得起三天兩頭的驚嚇?且那小子也不會哄人,蠻牛也似,若是有分歧,必然是雲兒退讓……”
說到底,終究還是疼愛女兒罷了。
一番話說的元夫人也面露憂色,垂了頭,不言語了。
是了,眼下還有他們這當爹娘的撐著,女兒只盡情歡樂便罷,萬事不理,便是外頭有什麼風波也驚擾不到她。
可若是成了親便是當家主母,遠不似當女孩兒時候輕鬆,不說一應應酬往來便極其繁瑣,若相公再不省心,可叫雲兒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