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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城中百姓平時就對這些人深惡痛絕,飽受其苦,又因只是小奸小惡,饒是肖易生頻繁出台新舉措,也不免屢禁不止,因此見此情景大家都覺得甚是解氣,而原本還真打算趁亂渾水摸魚的另外一些無賴潑皮,也紛紛收了心思。
杜河將人叫回來之後,家中妻女立刻覺得安心不少,一家人又感慨道:所幸此刻山上作物大多要麼已經收了,要麼還沒結果,只有一大片西瓜可惜,想來是保全不了的了。
再就是家禽家畜,倒是有幾頭牛、幾匹騾、幾隻豬,另有些雞鴨家禽並幾窩兔子,也不敢留下,不然一準兒給流民摸過去烤著吃了。
非常時刻行非常事,家中小小的牲畜棚子斷然容不下這麼許多牲畜,杜河便當機立斷,只留下牛與騾去棚子裡擠一擠,在外面又搭建一圈也到夠用。余者兔子豬等或殺或賣,倒拿出大半醃製及曬成肉乾,留著慢慢吃,這麼一弄倒也不占地方了,只把地窖塞得滿滿當當。
再者雞鴨之類也略留了幾隻,預備吃蛋,日後再嚴峻了便也殺了。
王氏又道:“如今天下太平,若不是這天災,誰也不願背井離鄉,又去搶旁人的,咱們做的太絕了也不好。就在莊子上留一二石糧食,用油布蓋好了,若真有流民進去,他們必然先往能藏東西的地界去,看見了也就明白,不會毀壞其他東西,也不至於餓死,總歸是命。”
其實山上倒有好多西瓜,且能解渴,只終究不夠充飢。且如今天熱少水,若無人打理,西瓜也不一定能留得住,故而王氏有此一說。
杜瑕聽後頓覺肅然起敬,再一次以全新的眼光審視了自己的爹娘。他們正如這千千萬萬最普通最底層的老百姓一樣,也許沒讀過書,更不認識幾個字,言行舉止間微微有些粗鄙,不大上得了台面,可他們卻擁有著最淳樸,也最本質的生存智慧。
又過了幾天,陳安縣城內終於發生了一啟由混入城中的流民組織進行的劫掠糧店的案件!
一旦發生天災,各地的糧店和諸多大戶必然首當其衝,如今這些人都是經歷過當年戰亂的,應對這種情況也有準備。
那糧店的老闆早就有了警惕心,多許了薪酬,叫了十幾個年輕有力的壯年夥計棍棒不離身,日夜堅守。故而下頭一有動靜,一群人就撲了上去,將幾個流民逮個正著,並沒有造成損失。
可終究是發生了劫掠案件,無論結果成功與否,這就像是一滴冷水終於滴入沸騰已久的油鍋之中,整個城內的居民的心都被高高的提了起來!
來了,終於來了,流民進來了!
這件事情,就像是一個昭示著不安的信號,縣城內居民們的情緒瞬間被推至巔峰,隨時可能崩潰。
情況岌岌可危。
肖知縣立刻做出鐵血決斷:
他先一查到底,揪出因為私自收受金銀賄賂而趁夜色偷偷放流民入城的罪魁禍首,將包括一名資歷甚老的押司在內的共計五名衙役,一應都砍了腦袋。血淋淋的人頭就這麼掛在城門上,內外百姓出入皆可望見,又公開發布告示,果然一下子就震住了不良之風,更穩定了民心。
他又限制出入城時間,由原先的一日八個時辰縮短為現在的兩個時辰。除非有當地居民接應,否則外來人口一律不得入內。
之後,肖易生在城外20里處設置流民點,派出重兵內外把守。他又親自帶頭募捐,方大戶萬大戶趙大戶等紛紛群起響應,出錢出糧,每日供應流民兩頓粥。雖然不能吃飽,可總算餓不死。如此一來,既讓流民無多餘力氣作亂,也能大略穩定人心,叫他們重新撿回人性,不至於做出許多喪盡天良的事。
眼下正值千鈞一髮之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哪個環節出了紕漏,便有可能全城陪葬!故而眾人便都摒棄了往日的恩恩怨怨,全都萬眾一心,十分支持。
杜瑕家也跟著出了幾石糧食,略盡綿薄之意,雖不能扭轉大局,可好歹叫心裡安生些。
待到七月份,全國各地先後出了許多大旱引發的事故,聖人也越加重視,該獎的獎,該罰的罰,務必叫各地官員上下一心,共度難關。
包括肖易生在內的十數名官員因處置果決、組織得力,得了頭等嘉獎,可濟南知府韓鳳卻慘了,竟然因為一樁飛來橫禍丟了烏紗帽,聖上點名叫他進京,那頭已經派了人交接。
說來他也是倒霉,本來各處都安排妥當的,誰知半路出來個傻子,這檔口竟非要帶著身懷六甲的妻子去城外青山寺拜佛!
偏偏那傻子的姐姐是京師三品大員的老婆,十分得臉,知府大人雖在濟南府說一不二,卻也不敢怎樣,亦不能動粗,一群人堵在城門口打起嘴官司。
知府大人親自上陣賠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苦苦相勸,又不斷描述如今情況危急,不叫他們出去;而那傻子卻說他妻子這一胎懷的十分艱難,城中大夫都束手無策,如今數次見紅,必要去廟裡拜一拜,求佛祖保佑……
於是苦勸不下之後,韓鳳也沒奈何,只得派出一隊士兵護送左右。、
結果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去的時候倒好,偏回來的路上遇到一夥流民!
那孕婦受了驚嚇,當場見紅,好容易亂糟糟沖回來,在房裡慘叫幾個時辰人就不行了,竟是一屍兩命!
這下倒好,原本大夫是說“性命可能有礙”,如今竟直接給棺材鋪子添了一樁生意!
出了這般大的事,當真是紙包不住火,那傻子將一腔怨氣都發泄到韓鳳身上,連夜給京師去了信,添油加醋說了許多不中聽的話。他姐姐見信後啼哭不休,悲痛欲絕,那三品大員愛屋及烏,自然也十分惱怒,立即參了一本……
韓鳳接到聖旨後內心十分苦悶,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饒是他已經拼盡全力,可也擋不住有些人想不開自己尋死!偏他們自己死了還不算,又要連累自己!
舊知府帶著一筆不光彩的“政績”倉皇退場,新知府不日便要上任,不僅政界人士私下議論紛紛,就是牧清輝等這一干經商的地頭蛇亦不免各種惴惴。
此任知府韓鳳在濟南地界連任兩屆,牧清輝早已與他混熟,各處關係也都打點好,這一場旱災便讓他被擼了官職,也就意味著牧清輝等人經營起來的人脈,大半成了竹籃打水,一夜成空。
銀子倒罷了,他如今豪富,並不大在意這些,沒了再賺也就是了。只誰也不知道上任的是哪位官爺,脾性如何?萬一來個油鹽不進的,豈不是慘?還當早作打算才是。
官職交接總有一套流程,上面來人,下頭交“貨”,饒是如今多事之秋,一切從急從簡,從有消息傳出來到最後交接完畢,最快總得大半個月才好,各路人馬便都有時間打點。
然而此番韓鳳並非榮升,而是帶罪進京,又得罪了當朝三品大員,前途未卜,往日門庭若市,今朝便門可羅雀,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便越發顯得落魄了。
終究是往日塞的銀山金海起了作用,韓鳳雖然倒霉,倒還有些個義氣,知道記掛往日的情誼,臨走之前還與牧清輝匆匆見了一面。
到底形式嚴峻,他又是剛被擼了烏紗的,也不敢多說,只得趁夜前來,悄悄道:“旁的也罷了,只是來的這人卻是個有名的鋼豆子,不比我好糊弄,是叫潘一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