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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檀笙一把扯了她的胳膊,拽了過來。
他可是用了力氣的,窗簾啪地掉落下來,遮住外面的一切。
男人臉色蒼白,拿出絹帕來使勁咳著,腸肺都要咳出來了,他唇色蒼白,偏偏有一絲絲的紅溢出來,忙用絹帕掩住。外面再有什麼動靜,也無心再看,徐良玉忙輕撫他胸口後背,好半晌才緩過來。
檀笙歪在椅背上,指尖微動:“今年越發的不太平了,姜恪死後,唐軍又敗於吐蕃,蠻民造反,大旱後百姓又多饑荒,軍兵多戾氣,那是雍王返京,別亂指。”
他臉色蒼白,緊緊握著她的手:“記住,永遠不要與天家人扯上關係,否則大禍將至。”
古代不像當下,言語多不自由,徐良玉反應過來,心中凜然。
手上一松,她抬頭再看檀笙,卻發現人到底支撐不住,已經閉過氣去了,連忙叫了旺兒來!
街上堵了一陣,隨即疏通開了,旺兒指派車夫調轉馬頭,暫時不去鋪子看廢料了,趕緊送檀笙回家。他這個大嗓門進了家門就開始要喊,自家郎君一倒下可了不得了,自然引出一大堆人來,家養的大夫帶著藥童直奔著過來,檀越抱著檀溪也跑得磕磕絆絆。
徐良玉落後一步,被這些人擋住,只能站在窗邊了。
青蘿抻著脖子張望,幸災樂禍地偷偷對她眨眼,這傻丫鬟偷偷跟她說過,盼著檀笙早去一日,可叫娘子早日脫離苦海早日改嫁。現在離開檀家,是禍不是福,她悄眼一蹬,青蘿頓時低下頭去。
幸好檀笙也不是第一次閉氣,大夫忙了一會兒,便幽幽轉醒。
他醒了就叫徐良玉過去,又留了檀越檀溪在床前,給別人都攆了出去。
男人面無血色,一手拉著少女的手,勉強勾著笑意對她:“嚇到了吧,我沒事。”
說著抬眼,示意床前的倆個人跪下。
檀溪才五歲,什麼都懵懂無知。
她眉清目秀,圓嘟嘟的小臉上還有對阿嫂的好奇,檀笙讓跪就撲騰跪下來了,倒是檀越梗著脖子,對著徐良玉怒目以示,不過床上人一叫他的名字,耷拉個腦袋也撩袍跪在了妹妹身邊。
徐良玉大驚:“這是幹什麼,郎君快叫他們起來說話。”
她才要起身來扶,檀笙扯住了她:“別動,長嫂如母,也不是受不得。”
他每說一句話都要平息一息,好半晌才吐出第二句來:“檀越,你想讀書便讀書,阿兄由著你,但是你要聽阿兄一句,家業不可敗散,日後兄不在,便聽嫂話,不求大富大貴,只求檀家延綿不斷。”
檀越眼帘微顫,自然應下。
檀笙又對著檀溪笑道:“我家溪兒也是要聽阿嫂的話,一生平安喜樂就好。”
小小的檀溪看著徐良玉眨著眼睛:“阿嫂會編辮子嗎?”
檀笙笑:“會。”
她繃著的小臉一聽他說會,當即也笑了:“那阿嫂能陪我睡嗎?”
檀笙點頭:“能。”
笑意也就那麼一點,隨即眼角竟現了濕意。
他嘆息一聲,半晌又道:“說不定哪天我一閉眼就再睜不開,你們切記這些話,不許混鬧。”
檀越兄妹都低頭了:“謹遵兄命。”
檀笙目光漸柔,徐良玉輕輕一掙,就掙脫了他的手,她連忙上前把檀溪扶了起來,這小不點平時看見她時候總躲在別人身後,此時人就在眼前,還沒說話臉就紅了:“阿兄說阿嫂和阿娘一樣,是真的嗎?”
這孩子從小沒娘,都是檀笙一手帶大,看著她的眼神都怯怯的。
她心一動,颳了檀溪小鼻尖一下:“嗯,真的。”
檀越起身偏過頭來,背對著檀笙無聲地開口:“謊話精。”
徐良玉只當沒看見,繼續逗弄著小檀溪,檀笙沒有多少精神,只叫她先送妹妹出去,再尋旺兒出街,他還記掛著那些廢料,讓她先去看看。
她準備一番,牽著檀溪的手,走出門來。
青蘿聽說她要出門特別的興奮,旺兒讓人套了馬車出來,徐良玉本來已經上了車,可她忽然想起之前,她的絹扇提議還不知道檀笙如何作想,到底可行還是不可行,他不吐口總是難以心安。
再說出街,身上半個子都沒有。
她在車上坐了一坐,連忙下車。
檀家院子裡鳥語花香,來往小廝見了她無不低頭見禮,這都是平日檀笙交待過的,徐良玉腳步也快,轉回自己院裡,走過長廊上了石階。才到門前還不等猶豫是進還不進,裡面已經傳出了檀越的聲音。
他顯得十分氣憤,竟然還在檀笙房裡。
她走到窗前往里張望了下,頓時後退避開了些,很快他的怒吼聲又傳了出來:“阿兄還病著,為何要操心她家的事!我真不明白阿兄為什麼執意娶她,還拿銀錢去填她家大坑!”
望天,其實她也不明白。
不知道檀笙說了什麼,檀越的聲音忽大忽小:“看在阿兄的面子上叫她一聲阿嫂,沒有阿兄早把她趕出去了!阿兄還盼著她能成什麼事,我看阿兄這兩萬銀是要打水漂了!”
繼續望天,徐良玉伸手抿了下耳邊碎發。
檀越再怎麼不待見她,再怎麼驢脾氣也得顧及兄長身體,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得走。她站在一邊等著,果然不過片刻少年氣沖沖從屋裡疾走出來,他腳步也太快,根本沒注意到廂房一邊的她,甩著袖子就出了這院子去。
現在回屋裡的話,這就有點尷尬了。
徐良玉正是猶豫要不要回去,忽然屋裡傳來兩聲悶響,隨即咣當一聲,不知什麼東西摔碎了在地上,聲響又清脆起來。幾乎是本能地,她立即奔了過去。
她也是心急,直接推門而入。
幾步到了裡面,只見地上是扔著兩個枕頭,還摔碎了一個花瓶。
而令她擔憂了的那個男人,此時竟是雙手交叉在腦後,枕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帳頂:“我看你在外面還能站多久。”
第六章
有的時候,她甚至覺得檀笙在裝病。
因為除卻他昏昏沉沉昏睡的時候,平時精神也還都可以。
從前是那個徐良玉不理他,自從她過來之後,她能感覺到他這個人和別人口中的檀三斤有所不同。他做了隨時離世的準備,又享受著現在能睜開眼的每一天。
可能是這兩日在一起說話多了,二人相處也隨便了許多。
可即便如此,她聽見屋裡的動靜跑進去之後,看見他那副優哉游哉的模樣,也不由生惱。他似有千言萬語,偏過頭來盯著她笑,卻什麼都沒有說,她一句話也不想說,轉身就走。
回到馬車上了,才知道,旺兒早給她準備好了錦袋。
伸手一提,沉甸甸的。
饒是她到了這兩個多月也該知道了,一斗米才七文錢,出個門提著這麼重的錢袋,有點說不出的感覺。可她說不必帶這麼多,旺兒卻堅持讓車夫趕了車,說是郎君吩咐的,怕小娘子出門用得上。
想也是她那位無所不料及的夫君之前囑咐過的,徐良玉掀開窗簾,趴在窗口不再拒絕。
馬車行得不快,街上行人寥寥,兩邊攤販五花八門,貨郎挑著擔子不時吆喝著,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感受著外面的世界,自然也有好奇。青蘿知道她病了之後就連記憶都多有混亂,就在她身邊一個勁給她講起洛州事,她似漫不經心,全都記下。
走過這邊街里,繞了一大圈才到了建春大街。
南市附近的寧人坊旁,有幾家並著的鋪子,如今門面還一片狼藉。
被火燒過的痕跡,現在看著還十分慘烈。
其他兩家都是被殃及池魚,徐家兩家被燒得最慘,,旺兒送了她們過來就忙著採買去了,說天黑之前會過來接她。跟著青蘿走進鋪子裡,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到了後院,才有一個看門的叫做劉大的迎出來,後院棚子裡堆放著被燒毀的絹布。
當時救火的時候,也救下來一些。
只不過被火燒得一塌糊塗,她走過去,隨手打開一個半卷的,看了之後不由大失所望。
院子裡早就有晾曬的高杆,劉大和青蘿一起幫著收拾著些像樣的,能掛起來的都展開了來,被火燒過的痕跡果然縱橫交錯,煙燻之後別有圖案,徐良玉領著她們兩個人一邊收拾地方一邊清點數目,才移開了一小片地就已經弄了一身的煙黑。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幸好這邊鋪子距離徐家不遠,她讓青蘿回徐家找賴三帶兩個人來,青蘿領命就去了,徐良玉也不嬌氣,挽起袖子就開始倒騰,劉大五十多了,本來是這鋪子裡雇的護院,此時見她在廢料堆里搬前搬後,也是受了感染更加的賣力。
本來徐家在這條街上也小有名氣,徐家這個嫁進檀府的小娘子振作起來,來鋪子裡收拾廢料了,之前的繡娘有得了消息的也趕了過來,經過劉大的提醒,徐良玉才知道還欠著人的繡工錢。有四個繡娘都來了後院,她挨個叫了跟前來,仔細問清了數目,拿過了錦袋數了數,全都發放下去了。奇怪的是錦袋裡面的文錢,數目比這四個人的工錢還多那麼三四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