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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黑眸當中,是她的影子:“什麼心愿?”
她放手,站直了身體:“和離,我們和離吧!”
第二十章
天快黑了,風似乎又冷硬了。
不知誰家又咣地放了一個爆竹,似就在耳邊炸響一般。
少女又繞到雙輪車的前面,看著他神色平和。
四目相對,檀笙面色如常,仿若未聞一樣:“去年的今日,我以為我活不到這個時候,沒想到又到今日了,家裡還多了一口人。”
他一抬臂,握住了徐良玉的手。
就像是燙到了一樣,她袖一動,直接拂開了:“檀笙,我想今日與你做個了結,和離還不和離,這你決定不了。”
他胸口處微微起伏,只看著她目光灼灼:“不,我不可能與你和離。”
旁邊也沒有別人,徐良玉低眸看著他:“那我們來說說,徐家毀於一旦時,你做了什麼?”
瑟瑟的風吹過他的臉邊,他不避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對不起。”
這三個字,重重壓在少女的心頭,她不過是懷疑他,卻也讓她周身冰冷,徐良玉經歷過怎樣的絕望,她雖不全然知曉,但是那種痛卻是感同身受。洛州一共就那麼幾個大戶,徐家差點能躋身前三,一下子變得一無所有連租個房宅還得看人眼色,她甚至以為他是救世主,是上天安排好度她過劫難的,卻沒想到,一切猜測並非空穴來風,他並非什麼良人。
鼻尖酸澀,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了,她還是如墜冰窟。
這個時候,反倒是她更難以接受,扶著雙輪車指尖冰冷:“為什麼說對不起,你都做了什麼,可能解釋?”,話音落了,才發覺自己嗓音聲調都變了,偏臉過去看著他,發現他就只定定看著她,又硬了心腸:“你從前便認得宋凜,對也不對?”
檀笙面色不變:“洛州大大小小多少商戶,不才幾乎都認得,也幾乎都認得我,只你不記得。”
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是欺負她記憶不全嗎?
徐良玉咬牙道:“我最是討厭別人欺騙我,如果沒有更好的理由,你最好不要繞圈子騙我。”
他揚著臉,雙手交握在雙腿之上:“從前有一段時間,他與我稱兄道弟,交情匪淺。”
果然如此,這話說出來,仿佛在和老友聊天一樣,少女卻越發地心寒:“然後呢?你都幹了什麼?”
這個時候了,完全沒有瞞著她的必要了。
眼看著一邊的旺兒瞧著這邊不太對勁,已經往這邊走來了,檀笙強撐著一口氣坐直身體,神色淡然:“他所有接近你的伎倆,包括後來如何掏空徐家的計策,都出自我手。”
腦中仿佛有一根筋啪地斷了,徐良玉壓下心頭怒火,拂袖轉身:“他欺我害我辱我,不共戴天,你既幫他加害於我,為何又要娶我幫我,這樣吊著我們徐家,很有趣嗎?”
她臉上都是憤憤之色,走到跟前的旺兒心裡打了個突突,拱手上前:“郎君,外面天涼,回屋歇著吧!”
檀笙卻是只看著少女背影,抿住了唇:“從前他在你拿走的,我還給你就是。”
錢財或許可以借來還去,然而人心如何還得。
宋凜報復她雖然可恨可惡,但是此時在她全然的信任之下,已經成為她夫君的人在她心窩子裡又橫穿一劍,欺她騙她更是讓她痛得好一個淋漓盡致!
她信他,她依賴他,她甚至喜歡他。
可越是信過,越是依賴過,越是喜歡過,如今便越是一眼也不想看他。
旺兒在背後說了什麼,已然聽不見了,徐良玉抬腿就走。
青蘿探頭探腦在門口早盯了好半晌,見她不管不顧奔著大門口就去了,連忙小跑沖了下來:“小娘子!小娘子等等我!”
旺兒比她更快一步,跑了徐良玉的面前噗通跪下來,他跪行兩步,張開雙臂將人攔住,一臉急色:“徐娘子留步!我家郎君身子不好,他雖做過錯事,但心意可是滿滿當當,真是在意徐娘子啊!”
冷風一吹腦門發涼,徐良玉怒不可遏,側退一步錯開他的跪:“徐良玉在此謝過,這般滿滿當當的情意我受不起。”
她回眸瞥見青蘿,總算還有一分冷靜:“青蘿,收拾收拾,我們回家。”
青蘿得令,掉頭又往回走,走到雙輪車處看見檀笙臉色,忙別過臉去。
旺兒又行兩步,依舊跪了少女面前:“徐娘子消消氣,從前就算有萬般不是,現下也是夫妻一場,萬萬不能衝動,這就走了的話,郎君怕也沒什麼盼頭了,打也好罵也好當面說開了就是……”
她如何肯聽,快步繞過他身邊。
旺兒一著急竟是在後面扯住了她腳邊的裙擺:“徐娘子!”
他可是用力扯住了,徐良玉抬腳都沒走得,她回頭,更是怒目:“大膽!”
平時也不見她聲色俱厲,旺兒下意識就放開了手,只看著他一臉懇切,雙目通紅,滿眼的都是苦苦哀求。她傷心又憤怒,管他這些,頭也不回地甩開他,本來嫁進來的時候也沒什麼東西,青蘿很快包了兩件換洗的衣裙,急步走了出來。
眼看著主僕二人要出了這院子,旺兒急得忙招呼人來攔著。
徐良玉驀然回眸,看著檀笙目光哆哆:“怎麼,我這還走不得了?不然咱們繼續聊聊和離的事?”
雙輪車上,他倒是平和,發白的骨節緊緊按著車體以免滑落下去:“好,你先回去住兩日,等消了氣再去接你。”
自家主子這麼說了,旺兒也不敢再攔著,少不得又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們身後要安排人套車來送,徐良玉只說不必,帶著青蘿頭也不回地走了。
檀笙已經撐不住了,旺兒轉身回來,招呼了人來抬,急得一頭汗:“郎君這是何苦,何苦啊!”
少女走的時候,背影像是烙印烙在眼底一樣,檀笙昏昏沉沉間聽見旺兒一聲聲叫著他,恢復了一點點的清明:“你不懂,夫妻拌嘴不算什麼,過兩日我便去接她。”
可清醒也就這麼一下子,很快就昏迷了過去。
夜幕降臨,徐良玉一口氣走了徐家的大門前,青蘿上前扣門,黃狗叫了兩聲之後,賴三過來開門,院子裡也一院子的紅燈籠,昏暗地燈光映著一條長長的青磚路。
賴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拍大腿叫道:“怎麼……怎麼今個回來了!”
徐良玉心底有點亂,本來是怒火攻心,可走了一路,已經冷靜許多了。
隨便應了一聲,匆匆走進。
青蘿也不敢隨便亂說,就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進了大屋,屋裡亮一些,徐有義正在燈火下面做著活,他微微弓著身子,一手斷刃一手木弓,兩眼盯著手裡動作飛快。
旁邊站著徐孝娣,蹦著拍著手:“阿耶真厲害!快做好了嗎?快做好了嗎?”
他身後不遠處,阿姐和阿娘一起說著話,冷不防房門一開,小女兒就站在了眼前,所有人都抬起頭來看著她。徐孝娣先一步跑了過來,一頭撞進了她懷裡:“阿姐!你快來看,阿耶給我做的大弓!”
說著拽著她的手,往桌邊來了。
不知怎麼地,這溫馨的場景似是安撫了她冰冷的肢體,徐良玉笑,伸手捏了捏小傢伙的臉蛋:“瞧把你樂的,傻樣。”
徐有義放下了手中活計,看著她皺起眉來:“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檀三斤不好了?不對要是他不好了,你更不能回來,出了什麼事?”
趙氏和徐挽玉也都圍了過來,本來才放過爆竹,家裡和和美美,不該在年夜出現在家中的小女兒一出現,都緊張起來,徐良玉也是氣急了,忘了問過年可有什麼規矩,也是這個時候顧不得了。
本應該是高高興興的日子,才過了兩天安穩時候,這時怎能說實話,可不說實話又解釋不通。眼看著大家都盯著她神色,她眼一轉,立即有了委委屈屈的姿態,跺一跺腳回身坐下了:“檀郎天天昏沉沉的,我一個人好生想念耶娘,就回來了。”
婚令律法規定十五可婚,但是十五歲也不過是個少女。
成婚不成婚在耶娘面前,也還是個孩子,徐良玉低著眼帘,一扁嘴,一跺腳,想著嫁了那樣一個病秧子,更讓人心疼。趙氏連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想像當中的責備一句也沒有,趙氏輕輕擁她入懷:“好,想阿娘了就回來,阿娘陪著你。”
女人的身上,淡淡的香氣若有若無。
這種味道十分熟悉,熟悉得一竄入鼻底就擾亂了心緒,徐良玉鼻尖酸澀,竟然生出了許許多多的委屈,她揚起臉來,眼淚就在眼圈裡轉著,瞪大了眼睛才沒有落下來:“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