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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相宜低著頭,神色淡淡地:“柳某此生欠你太多,必當生死相隨。”
離開長安的時候,她便囑咐他了,萬一李賢招他過去,他投誠便是,只不過在雲裳坊和波斯店的帳目上做些手腳,能挽回多少損失便挽回多少。
她在東宮時候,也全靠他來回傳遞消息。
今日也是看了版樣,心裡才是有數的:“你不欠我什麼,無非是在你阿娘治病時候拿了些銀錢,不用記掛心上,檀越什麼時候到,我們應該也用不了多久了。”
柳相宜抬眸看著她:“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救了我阿娘的性命,此生難報。”
徐良玉知道拗不過他,便也不提這茬了:“好好好,都隨你,這兩天你準備一下,海上不比陸地,得有心裡準備才是。”
她回到雲裳坊才覺得到了家一樣,才過晌午仍舊睏乏,強撐著眼皮臨摹了兩張圖,卻是睜不開眼了,柳相宜去前面忙了,她渾身發虛,焦躁得很。
青蘿在她身旁給她打著扇,看著她的臉嘖嘖出聲:“我說怎麼覺得你最近這麼能吃能睡的呢,小乖乖,你這是早有準備了啊,別的我不管,反正你去哪都得帶著我,我還得伺候你一輩子呢不許丟下我啊!”
她本也是無意間這麼一說,徐良玉卻是驀然坐了起來:“你剛才說什麼?”
青蘿被她嚇了一跳,往後仰了仰:“我說你不許丟下我自己跑路,你去哪都得帶著我。”
徐良玉臉色略白,一手已經撫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面:“我最近很能吃能睡?”
青蘿一直在她身邊,當然比她更清楚了:“對……呀,怎麼了,許是日頭太烈了,我見你總是睏乏模樣的,你自己仔細想想,是不是日日都睡好幾覺?”
是,她的確總在睡覺,原本是以為實在無聊,才整日迷迷瞪瞪,突然被青蘿這麼一說,她真是心驚肉跳。月信好像過了,就在這個當口,這才是她忽略的問題。危險的那幾日,她聲稱身體不適,刻意病懨懨地不許他碰自己,現下越想越是害怕,忙是叫了青蘿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壞了,出事!”
第108章一零九
目送武后與房娘子上了馬車,李賢的臉終於沉了下來。
夕陽西下,紅霞滿天,他站在東宮門前,許久沒有轉身,他望著逐漸遠去的車馬,動也不動。侍衛隊以及宮女們都隨車而行,風颳過他的臉,輕柔得不可思議。
原來,他什麼都保證不了。
就像這晚來的微風一樣,他願還是不願,都要吹拂過來。
榮生跟在他的身側,見他臉色,也是不敢上前:“殿下,她們走遠了,咱回吧。”
李賢一臉疲色,終於回眸:“去通知高沅,接太子妃回來。”
榮生做事從來滴水不露地:“殿下放心,已經讓人去了。”
二人轉身,東宮的侍衛隊已經各歸其位,宮女們側立兩旁,李賢身形頎長,腳步緩緩,望著天邊的彩雲怔怔似出著神。
榮生與他走進了承德殿,後面沒有人跟著了,才是開口:“殿下,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早晚瞞不住,自古以來權臣之家,哪個不都是三妻四妾,更何況太子殿下何等的人物,心中有太子妃便是了,此事無需相瞞,她既能和張良娣一起閒談,日後多個姐妹,也屬正常。”
他見李賢臉色未變,緊跟了他腳步,又是上前低語:“更何況殿下在太子位,這是儲君之位,將來是要繼承皇位的,三宮六院只此她一人,怎麼可能呢!”
李賢聽見繼承皇位才是回眸:“住口!”
榮生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忙是跪下,李賢當即拂袖:“日後不許再提儲君之事,今日之事也牢牢瞞住了,許有轉變的餘地。”
榮生忙是應了。
李賢才要轉身,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是叮囑了一句:“太子妃回來了,先讓高沅過來回話。”
想了想又是算了,擺了擺手,逕自進了內殿寢宮。
片刻,高沅果然護送徐良玉回了東宮,她似有心事,期期艾艾走了許久才是回來,青蘿也蔫了,主僕兩個進了承德殿,半點動靜都沒有。
李賢等了片刻,不見人進去,便是走了出來。
徐良玉坐了桌邊,雙手捧臉,她的目光透過窗口望著外面的紅霞天,像極了閃爍的紅燈,眼圈微微的紅,眸色微微的紅,像是才哭過了一樣。
他當即坐了她的對面:“怎麼了?”
她回眸,眼圈更紅:“殿下還問我怎麼了,怎麼了殿下不知道嗎?你就當我是傻的嗎?這麼明顯地支開我,我猜得到的,你還想瞞我多久,我知道我這出身上不得台面,天后有意安排房家女入住東宮,你不是與我保證了嗎?可殿下真的能保證什麼嗎?”
李賢抿唇,臉色已變,他霍然起身,卻是被她一把拉住。
徐良玉將他拉了面前來,這就環住了他的腰身:“你幹什麼去!”
他垂眸看著她,也是無言以對。
她緊緊圈住,不讓他動,傻裡傻氣地說著傻話:“殿下,世間總無十全十美,倘若這富貴榮華我都舍了,你能捨得東宮和這身朝服麼。”
他輕撫她髮髻上的一朵珠花,也是嘆息:“竟說傻話,榮華富貴你怎麼去舍,幾百萬銀錢都捨不得,你能捨得什麼。”
權當她在說傻話,也正毫不掩飾他的意思。
說的也是,東宮與這身朝服怎麼能捨得,徐良玉將自己埋首在他的懷裡,終於心死,可她還不能這就放開他,這齣戲必須得演完,才能給自己創造離開的機會,可笑地勾著自己的手指,她在他的懷裡磨蹭著:“是我說傻話,是我捨不得殿下,生怕有了別人,殿下便不是我的了,是我錯,是我從未為殿下考慮周全,既然在太子之位,入住了東宮,便當考慮大局……”
她自己都覺得要編不下去了,閉上了眼睛。
李賢一下又一下地撫著那朵珠花,半晌也沒吭聲。
又過片刻,黑暗終於籠罩了整個大地,她終於放開了他,仰臉看著他。
早有宮女掌了燈,桌邊也放了燭台,徐良玉定定盯著他的眉眼,鼻尖微酸:“我只願殿下記著我,便是好了,殿下能一直一直記著我的好嗎?嗯?”
她嗓子都漸啞了,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襟。
李賢低眸看著她,一時間五味雜陳。
燈台上燭火跳躍,徐良玉紅著的眼睛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更加的惹人憐惜,他擁住她,她輕輕靠在他身上,莫名地讓他又生出些許距離感。
不等他深想,宮裡又是來人了。
忙是叫了青蘿過來照顧著,趕緊去了,他頎長的身影才一消失在門口,徐良玉臉上的可憐兮兮的模樣一下就變了,她自懷裡拿出絹帕來,一點點擦著眼淚,擦完了發現是李賢的,一把扔了地上。
青蘿忙是撿了起來,上前來低語:“怎麼了?嗯?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說要裝作不知道的嗎?幹什麼說破了,還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這是要和房娘子共侍一夫麼?好端端的帕子扔了幹什麼。”
說著又往她手裡遞了遞。
徐良玉往外瞥了一眼,幸好沒有人跟過來,她瞥了青蘿一眼,一把推開:“扔了吧,不要了,裝作不知道怕是不行了,現在這層窗戶紙還是捅破了吧,我等得,有個人也等不得了,還是快點推波助瀾,咱們早點走才是。”
青蘿聽不明白是誰等不得了,忙是上前,可徐良玉卻是站了起來,這便往寢宮裡面去了,外面的宮女都不敢過來,一時間整個承德殿都安靜了下來。
梳妝檯上,擺著許多首飾,琳琅滿目的。
徐良玉的圓玉也擺在上面,她坐了銅鏡面前,伸手拿起來在掌心摩挲著,青蘿在旁收拾著她的貼身衣物,見她一直盯著那塊圓玉,忙是湊了過來:“真是要走嗎?太子殿下,他可是太子殿下啊!”
嗯了一聲,徐良玉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將圓玉放在了梳妝盒裡。
她站起來,才抻了個懶腰,想起什麼似的扶著腰站直了:“別再說這樣的話了,他若不是太子殿下,或許我們還有一丁點的可能。”
說著來回踱了兩步,到底還是不放心,讓青蘿拿了筆墨過來。
她想給他留點什麼,但是坐下來後,提著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想抱怨他終究捨不得東宮,想抱怨他言而無信,到底還會迎娶房娘子,歷史在那擺著,也許以後還會有許多美人相陪,也想罵他騙她,拿了她的銀錢毫無愧疚之心,占了便宜還賣乖,可什麼都講不出。
她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驚鴻一瞥。
她想起了兩個人是怎麼跳到一條船上來的,想起了那些日子,他面對她時候的無奈和無措,他護著她,疼著她,暗中幫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