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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越臉上卻是生出了些憤怒的情緒來:“阿嫂說這話,便是這就要走了?”
她嗯了一聲,笑:“你當為阿嫂高興,東宮不是我所嚮往。”
他張口欲言,她又瞪眼將他的話堵了回去:“你最好不好輕舉妄動,否則李賢立即會察覺,我一個人,帶不走那麼多個,你還是多顧看檀家,守著檀家家業和溪兒,說不定日後還能相見。”
她故意這麼說,是來寬他的心。
可是他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豈只是傷心而已:“阿嫂……”
徐良玉嗯了聲,更是推了他往出走:“既還當我是你阿嫂,便是聽話。”
她不等他先走出,先一步出了堂口,眼見著青蘿還在院子裡踢著土,忙是叫了過來。柳相宜在前面守著,為了方便騎馬,徐良玉又換了胡服,青蘿還擔心她的身體,擔心她腹中的骨肉,她卻是渾不在意的模樣,只說是兒不死是財不散,用不著太顧及,這便上了馬。
檀越送她們出門,也是抓住她的韁繩:“這就出城?”
徐良玉回頭往東宮位置望了眼嗯了聲:“吉時到了,趁他去迎親我們走。”
先太子妃竟是在景春殿裡上吊了,這麼大的事情如何敢隱瞞,高沅急急報了李賢,他本該前去迎親了,卻始終並未換衣,聽見出事了更是親自到後院查看了一番。
裴嫻還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看了一眼,也生唏噓。
總是幼時玩伴,也是知道自從皇兄薨逝之後,她總是懨懨地,竟不想是在這樣一天上吊了,她一個人住在東宮裡面的最角落裡,就像不存在一樣,若不是出這麼一出事,都快忘了有這麼個人存在一樣。
李賢當即命高沅封了景春宮,他即刻便要進宮,給裴嫻一個安置的好地方。
榮生卻是引著一干宮女跪了一地,吉時已到,該是迎親去了,李賢不顧阻攔執意進宮,可才要出了東宮卻是站定了,目光往回一瞥,發現高沅就在身後,當即轉身。
“太子妃現在何處?”
“承德殿,自從景春殿回來便沒在出來過。”
高沅也是叫了人盯著的,可即便這麼說,李賢也是疑心頓起,拂袖往回。
承德殿外,多兒和兩個小宮女還在殿外說著玩笑話,正是說到熱鬧處,抬眼發現李賢匆匆走過來了,當即跪下,他也不問,逕自進了內殿去了。
誰也不敢跟著,片刻他又匆匆走回:“太子妃在哪裡?”
眾人惶恐,可誰也說不清楚徐良玉不在寢宮還能在哪裡,高沅更是叫了侍衛隊過來,仔細問了也沒問出什麼,當即在東宮各個宮口都去尋找排查了。
李賢目光在寢宮當中一一掃過,梳妝檯上整齊疊放著他的絹帕,床上被褥中還似有她的餘溫,伸手在她軟枕下面摸了一把,果然摸到她自己的那條絹帕,抽開梳妝盒,裡面似乎都是她平常的東西,整個寢宮當中,似乎什麼都沒有少,他才要合上,卻是皺眉。
梳妝盒當中,一對耳飾下面露出了一塊圓玉。
他一把拿在手裡,當即疾步走出,此時各路侍衛已經回來了,整個東宮都不見太子妃的蹤跡,聞訊趕來的張良娣也白了一張臉,可徐良玉手裡沒有出城的行令,又能到哪裡去。
迎親的隊伍就等在東宮門口,高宗和武后也才進了東宮,李賢匆匆走出,剛好走了頂頭,他輕輕一欠身,還不等武后訓斥,快步出了宮門。迎親的馬兒身上還掛著紅花,他飛身上馬,當即一扯韁繩,這便往城門口去了,武后隨之趕到,侍衛隊緊急追了上去。
李賢一路拍馬,到了城門前,卻見城門剛是緊閉,當即下馬。
守城是官兵認出他來,卻是上前阻攔。
他當即拂袖:“為何阻攔,為何緊閉城門?”
若沒有母后,徐良玉怕是也出不了城門,此時城門緊閉,他一己之力,也闖不當去,轉身往城樓上走去,身後已是跪了一地。
侍衛隊也是緊隨而至,榮生也在身後,他一路小跑,追了上來卻是苦苦相勸:“殿下,大局為重,太子妃便叫別人去尋就好了……”
二人也才分開片刻,高沅原本是親自盯著她的,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能去哪裡,李賢一步不停這便上了城樓,往下一望,果然有一行商隊才出城門不遠。
他眼睛也毒,一眼認出徐良玉來。
微風吹過,她身形消瘦,騎在高頭大馬上面,才出城門不遠,背影蕭蕭。
他回走兩步,一把奪過守城兵手裡的牛角來,瞬間,號角聲遠遠傳了出去,那不成調的號角聲,還斷斷續續地,馬上人終於回頭。
李賢站在城牆之上,一身白衣,額上青筋暴起:“徐良玉!”
她一身胡服,當即扯住韁繩,讓馬兒轉過來,自出了城門,城門便關,她知道他追不過來了,便遠遠望著他。盛世美顏不過鏡花水月,然鏡花水月也曾恩愛,兩指放在唇上,再向他匆匆一比,她笑,終究是再次扯了韁繩,反手與他擺了擺手以作告別,拍馬走遠了。
她果然走了,走得是這般決然。
從前萬般妥協都是訣別,他一手扶在城牆上的青磚,目光哆哆。
榮生也是親眼所見,冒死上前相勸:“殿下,咱回吧,房娘子那……”
房娘子三字一出,李賢當即轉身,榮生可是鬆了口氣,可不等他這口氣鬆了頭了,人走下城樓,卻是站了高沅的面前:“傳令天恆將軍,入兵河西、攏右道,吾要親征吐蕃!”
高沅當即應下,可又遲疑:“那太子妃?”
李賢一把扯過韁繩來:“無事,找得回來。”
說著,當即上馬。
榮生聽著話頭不對,忙是上前牽馬:“殿下!”
李賢卻是一抖韁繩,直將他甩了開去:“我自會去父皇母后面前請罪,從此再無婚事。”
說著打馬,白衣勝雪。
第110章一一一
第一一一章
上元二年,高宗風眩病加重,不能聽政,政事皆有武后處理。
五月初五,追諡先太子李弘為孝敬皇帝,太子妃裴氏為哀皇后,合葬於河偃師恭陵,自雍王李賢繼立太子之後,同年與吐蕃征戰不休。
李賢自長安城並軍資百萬,檀越做後方支援,太子攜軍,與相王李旦,共赴西域,後畫地為治。
儀風三年,正月初四,百官及四夷酋長朝武后於廣順門,太子驍勇善戰,四方安定,終回朝堂。長安城依舊繁華,三年時間一晃而過,東宮政務一直也由太子心腹承辦,中書省所上的摺子直接送與武后處置。百姓是不知,然高宗卻早已纏綿病榻,武后得勢。
東宮承德殿中,跪了一地的宮女公公,李賢才回,揮手讓人退下。
榮生忙是上前,將他軟甲脫下。
片刻,高沅匆匆走進,單膝跪地,呈上一封密信。
李賢當即拿過,可打開看了幾眼,臉色卻是越發的沉下了。
三年以前,徐良玉假意與他籌備婚事,趁機遠走,她在寢宮他的枕下給他留下了一封書信,當晚他看過便是燒了。可是如今想起來,不如留下。
總還有點念想,他回身坐下,瞥著燭火鳳目微挑。
她在那封信當中,說了三件事,一件是他放不下東宮,她卻能放棄所有,他不以為然,然而半年才過,出海的商隊順利回來,便帶回了她的噩耗,說是她在去往新羅的途中遇見風浪墜海身亡了。
茫茫大海成了她的歸宿,那時他已身在西域,突然明白過來,她是真的放棄了所有,包括他。他從來不相信她已不在人世,但是三年了,派出的探子無數,卻總無消息。
她在那封信上,說的第二件事,是眾官朝武。
而第三件事,便是廢太子李賢,她說時間可以證明,一旦被廢,等待他的,將還有誅殺,四年為一局,望他萬萬保重,萬萬保重。
當年的商隊如今還活躍在海上,在長安城時也曾逐個審過,卻都是統一口徑,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太子妃於風浪之中落水,瞬間便消失在了漩渦當中。
如今徐娘子品階仍在,武后擰不過他的執念,許她進了皇譜。
可三年了,人卻是半點消息皆無,李賢坐了桌邊,當即叫榮生拿了火盆來,就著燭火點起了,隨著火光的隕滅,他又瞥向高沅:“柳家人可有什麼動靜,徐家呢?”
高沅忙是回道:“還是和從前一樣,各過各的,也無書信往來,也沒有可疑的人聯繫過。”
榮生在旁聽了,低頭看著火苗,不由勸道:“殿下,算了吧,都三年來的了,太子妃若還在世上,怎會一點消息都沒有,所有的地方都已經找遍了……”
不等他說完,李賢目光如刃:“她要是像你這麼蠢,我就不會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