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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三手裡沒帶藥箱,是空手而來,進屋後也沒有直接道明來意,而是問道:“我可以坐嗎?”
仿佛要跟自己促膝長談的架勢讓羅湛挑了挑眉:“請隨意。”
蘇三落座,抬手給自己和對面的少年各倒了一杯茶,舉杯淺飲一口,而後淡淡地開口:“這茶你可還喝的慣?”
“還不錯。”羅湛道。
雖不是他此前他喝過的所有名貴茶,味道卻各有千秋,他眼下喝的這種茶,入口微苦,之後便是一陣清淡回甘,涼意消暑,是非常適合眼下這個時節飲用的茶葉。
蘇三徐徐說道:“朗兒苦夏,每到這個時節就會心火旺盛,夜裡也睡不好,我便特意為他配製了這消暑涼茶。因有幾味藥材比較難尋,且製作的工序又比較麻煩,每次製作的量有限,這茶便只給朗兒一個人用。”
羅湛唇角微彎,輕嘲地開口:“哦?承蒙盛待?”
只給小胖子一個人用的茶,如今卻整日不停地送往到他這裡來,看來他這光倒是沾得大了,呵。
蘇三不為所動地繼續道:“我們都是從小看著朗兒長大的,只要他高興,我們便都覺得無所謂,朗兒單純,他不清楚世道險惡,不懂得人心險惡……”說道這裡,年輕的大夫悠然抬起頭,目光定定地落在羅湛臉上,語調不變地慢悠悠道,“但我們很清楚。”
羅湛目光漸沉,一個字一個字地回道:“我也很清楚。”
蘇三與他對視了片刻,淡然點頭道:“清楚便好。”他手掌輕翻,視線下移落在對方的脈搏處,終於道出來意,“朗兒很關心你,他說你不太舒服,讓我來給你把把脈。”
話題轉的太快,羅湛微愣了愣才慢慢伸出手:“有勞。”
蘇三沒抬頭,專心診脈。
片刻之後,他鬆開手指:“不介意的話,可否問一下如何稱呼?”
自少年上山,還沒人問過這個問題,蘇朗也都是美人兒美人兒地喊,其他人卻不好也跟著這樣稱呼他。
羅湛當然不介意,他撤回手,神色慵懶地道:“某,單名一個湛字。”
“如此,我年長於你,便叫你阿湛好了。”蘇三三言兩語便作了決定,隨即他問了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此地風景還不錯吧?”
羅湛沒反應過來,便只是看著他,沒回答。
“你生來體虛,平時又思慮過重,導致體內鬱氣淤積於胸,手腳常常發軟無力……原本應該是這樣的,”蘇三語調一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道,“但方才我卻發現,情況有所好轉。長此以往,再輔以湯藥仔細調養的話,與你今後不會再有太大的影響。”
這一翻話,如一擊重錘重重地錘在羅湛心中,讓他心跳倏然加快!
“你說的……可當真?”少年聲音幾不可聞地輕顫著。
上輩子只活了二十六載的他,重來一遭雖被打劫,卻又被這人告知,他很有可能不會再是個短命鬼,這簡直是……簡直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當真。”蘇三肯定道,“成日待在房內,於你身體無益,無事時可以出去走走,朗兒應該會很高興帶你在寨子附近轉一轉。”
他後面還說了什麼,羅湛沒太聽清,連他人什麼時候走的,也不是很記得,他整個人沉浸在可以長命百歲的巨大驚喜里,久久無法平靜。
終於冷靜下來時,回想起整場談話的羅湛忍不住低低一笑。
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太小看這幫山賊了。
人家僅憑這一招恩威並施,就讓他徹底地沒了牴觸之心,甚至還隱隱地慶幸,當日沒有施計逃回羅府的決定真是太好不過。
否則,他的重生豈不是又一次的重蹈覆轍?
而且他算是明白了,對方那一句“風景還不錯吧”是在調侃他,其實並不是如表面那樣地厭惡這個地方和蘇朗,否則他的病情不會好轉。
“只能說是……歪打正著吧。”他默默地捻了捻眉心。
除此之外,羅湛發現自己開始期待往後的日子了。
*
另一邊,將房內兩人對話全都收入耳中的蘇朗在見到走出來的蘇三後,忍不住偷偷給了對方一個大拇指。
高,實在是高!
他這位三叔先是不動聲色地告訴那位美人兒,他之所以能夠在寨子裡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住好的,全都是因為小胖子對他的喜愛,倘若有一天,小胖子對他失去了耐心,或者他讓小胖子傷了心,那麼他們將不會輕易地放過他。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有靠山的感覺真是棒棒噠。
想到這裡,蘇朗笑容燦爛地迎上前:“三叔,美人兒沒事吧?”
蘇三掃了他一眼,涼涼地道:“沒出息。”
蘇朗眨眨眼睛,厚臉皮地抱住對方一隻手臂耍賴:“哎呀三叔,你就告訴我嘛。”
蘇三:“回去把《百糙經》抄十遍。”
蘇朗:“……”
來了來了!小胖子的心理陰影之一,抄藥糙本!
想起那巨大的工程量,某人默默地腹誹,這個必須得去搬救兵,他得找七叔出馬。
作者有話要說:一號助攻,蘇大夫!
第8章 言和
《百糙經》是一本藥糙集。
好的,這是廢話。重點是《百糙經》是一本如它名字取的那般,內容詳細介紹了上百種極其珍貴的藥糙,屬於珍藏級藥糙本,裡面著重描述了一些糙藥的外貌,藥性極其功效。
最最重要地是,字!超!多!
以前小胖子要是惹得蘇三心情不好時,就會被罰抄藥糙本。
從入門級到珍藏級,可謂無一遺漏,讓他印象深刻。
光是想想,蘇朗手腳都要發軟。
不過他也知道,蘇三說出口的話,不能討價還價,否則加倍,所以儘管委屈,蘇朗也只能可憐巴巴地“哦”了一聲表示答應。
兩刻鐘後,抱著紙筆和書籍的少年蔫了吧唧地離開蘇七的屋子,對方不知道去哪裡浪了,壓根不在屋子裡。
暫時求救無門,蘇朗只好認命地抱回自己的屋子,在案桌前坐下,他深吸一口氣,乖乖開抄。
身體自帶的記憶讓他只是稍微磨合了一會兒便熟稔地掌握了小胖子的字跡,再者他好歹也是念完了大學的人,自制力是不差的,所以當蘇朗拿起毛筆的那一刻,很快便沉下心來投入其中。
十遍的《百糙經》,蘇朗足足花了五天才抄完第一遍,想到之後一兩個月都得沒完沒了地抄這個,他的心情頓時有點崩潰。
不行,還是得去找七叔!
別人替他求情都沒有用,唯獨蘇七的話,蘇三偶爾會聽。
蘇朗去找人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寨子裡稀稀拉拉地逐漸點起了燈,就著頭頂的月光,倒也顯得夜色朦朧,樹影綽綽。
“七叔!七叔!”
蘇七住的屋子離蘇大的就幾步路,小胖子也常去找他,蘇朗學著小胖子以往的樣子人還沒走近,就先喊上了。
隨後他聽到屋子裡傳來一陣什麼東西落地的響聲,他愣了一下,手上卻已經條件反she地推了把門——沒推開。
“七叔?”少年有點兒納悶,難道這麼早就睡了?
好一會兒之後,衣衫有點凌亂的蘇七才來開門:“這麼晚了,朗兒還不休息?”
聲音里有一股隱約的笑意。
“七叔,你可要幫幫我。”蘇朗一邊說著一邊進屋,開始訴苦,“三叔他——”
聲音猛地戛然而止。
抬起頭的蘇朗瞪直了眼,而在他目光的盡頭,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安靜優雅地端坐在桌邊,不是蘇三是誰!
蘇朗急忙擠出一個笑臉:“三叔也在呢。”
蘇三遠遠地看他一眼,沒接話,莫名地卻讓蘇朗心裡一緊。
反倒是蘇七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他走近在少年頭頂摸了一把,搭著他的肩膀好笑地問道:“你三叔怎麼了?”
蘇朗心裡簡直臥了個大槽,還有比告狀時發現當事人恰好也在場這更尷尬的事情嗎?他糾結地看了眼蘇七,一張小圓臉快要皺成了包子皮。
蘇七見狀也不逗他了,他瞭然地笑了笑:“他是不是又讓你抄那些破藥糙本了?”
蘇朗猛眨眼睛,知三叔者,七叔啊!
蘇七無聲地笑彎了眼,愉悅之意在那張俊俏的臉蛋上展現:“幾遍?”
“十遍。”
這次回答的不是蘇朗,而是身為當事人的蘇大夫。
蘇朗可憐巴巴地“嗯”了一聲,表示的確如此。
蘇七對桌邊的男人挑了下眉,轉眼看向少年:“那朗兒你抄了幾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