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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管事的將頭低下來,“這,府中日常採買,如今已然有些不太夠......”
沈翰修慢慢闔了眼,道:“庫房中取。”
“正是這話!”管事的焦急道,“賞賜的一千兩金子,如今已然花了八百——況且爺再不久,便要去下聘了。這麼點錢,可怎麼準備聘禮呢?”
竟是捉襟見肘。
沈翰修如今還沒撈著差事,這狀元郎便是個虛名。他倏地睜開眼,道:“那先前的錢是怎麼來的?”
他怎麼從不曾花著花著就沒有過?
管事的幾乎要跌足長嘆,道:“唉,爺,您怕不是忘了。之前咱這府中所出,可都是、可都是南風館那位給的銀子!”
沈翰修倏然住了嘴,胸膛起伏不定,半日後方猛地一拍桌,杯中茶水跟著這動作晃蕩不已。
“難道離開他,我沈翰修便活不成了麼!”
他用力閉了閉眼,強行將喉間那股子縈著的氣咽下去了。
“......罷了。”
“不用太久了,”他道,“會有法子的。”
第70章 南風館從良記(六)
大年三十, 南風館的人聚在一起吃了頓餃子。
並沒有刻意張羅好酒好菜, 只是幾個擅長廚藝的擼起袖子親自下廚, 包出來的餃子一個個圓滾滾胖乎乎,撐得幾乎要破掉。吞龍也在一旁興致勃勃幫忙, 沒過一會兒捏破了三個,成功被含瓶幾人扔了出去。
“正事不干,只瞎搗亂!”含瓶嗔怪道。
吞龍只好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等著,順帶將葫蘆中的小蛇倒了出來,餵它吃些肉末兒。
自朗月下葬後, 他便始終穿著素衣,身上無一絲艷色, 形容也清瘦下來。如今這單薄的手指上盤旋著細細長長的蛇,那蛇在上頭高高昂起頸部,吐出了鮮紅的信子, 像是能將他的手整個兒吞下去。
大紅燈籠就掛在館前,燭火跳動著, 將一整片土地都照的通紅。桌子搭載了二樓的暖閣里, 隔著窗便能看見這一夜的月亮。
彎彎的, 像是被罩在紗里。
半途便有人嚷嚷著不盡興,去浸了一壺燒酒。席上並無外人, 能聽見的全是笑語聲, 你推一下我, 我推一下你, 手上便沒個消停的時候。酒過半盞, 撫蕭不勝酒力,就醺醺然在席間跳起舞來。
他喝得踉踉蹌蹌,連步子都不穩,轉著轉著便倒在了人身上。幾個人嘻嘻哈哈笑鬧做一團,吞龍看了也不禁好笑,正欲回頭與含瓶說,卻為對方唇角的笑意怔了怔。
“怎麼?”
含瓶注意到他的目光,含笑問。
吞龍也有些愣愣,半晌後才道:“你笑了。”
含瓶反問:“我不能笑?”
“也不是不能......”吞龍道,“只是這麼多年,這是我頭一回見著你這麼笑。”
含瓶的笑意,之前幾乎像是用刀子雕刻出來的。他最早進入這南風館,被老鴇訓的時間也最長,神情和姿態都無可挑剔。唇角該怎樣彎起,眉頭要怎麼皺,要笑得如何柔美動人......那便是面臨歡客時的神情,他永遠掛著這樣的笑,如同戴上了一副已經長在肉上的面具。
可這一次,他沒再按照那樣的笑法。眉眼都笑開了,遠不及紙醉金迷中的笑看起來動人,可卻別有一番韻味。
讓人心中都猛地一軟的韻味。
含瓶道:“不好看?”
吞龍扭過頭去,半晌不言,許久後才從嘴裡勉強擠出三個字來,“醜死了。”
他頓了頓,又彆扭道:“要按你這麼來,絕對是我做這賞花寶鑑第一,哪兒輪得到你?”
含瓶失笑。
“我只是覺著,”他慢慢道,“能遇到爹......怕是我們的福氣了。”
他一抬脖,飲下了杯中半盞酒,剩餘的酒就潑在地上。
“我和吞龍陪你一同喝一杯,”他輕聲道,“免得你就一個人過年。”
吞龍知曉他這是給朗月的,一時間也默然不語。
“可惜......”他說,“可惜。”
可惜什麼,其實已經說不出了。
他們幾乎是同時被賣進來的。唯有含瓶稍早些,他本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後來家中遭禍,不是抄斬便是賣入青樓,他便零落至了南風館中,小小年紀,嘗遍了人生百味,含瓶總顯得比其他人更為成熟。才十歲時,吞龍尚且因為被賣而痛哭不已,可含瓶已經學會了小步小步地走路,同時頭上頂著花瓶不掉。
他和朗月,便是吞龍記憶中所有關於家人的釋意。
撫蕭已經咿咿呀呀唱起了曲,就在這曲中,吞龍忽然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碰了碰。
扭頭看去,是寇秋。
“......爹?”
“去吧,”寇秋遞給了他一個小小的鑰匙,對他與含瓶道,“盡頭那一間空著的,你知道的。”
含瓶柔順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神情也有些詫異。他的掌心緊緊攥著那鑰匙,慢慢到了那扇門前,用手裡那小小的黃銅鑰匙插進孔洞裡,輕輕一轉,便打開了。
裡面的桌子上,供著一個孤零零的牌位。香爐里已經插了香,裊裊的青煙向外冒著,桌上還有剩餘的香和供奉的瓜果,就整整齊齊碼在盤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