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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在等個結局罷。
這一日,在他再次於心中念過段存的名字後,他終於又在夢中見到了這人。
段存還是一十二歲的模樣,臉頰尚有些青澀,沉默地坐在院中搓洗衣服,偶爾回頭來看一眼正在翻書的他。
“我......”
沈翰修聽到自己說,“我也想去參加童試。”
段存咬了咬嘴唇,稚嫩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與他年紀不太相符的憂慮來,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笑了,“翰修當真想去?”
“是。”沈翰修用力地點頭,“書院裡的夫子都說,我一定能考好。”
段存於是把手在自己的褲上用力擦了擦,擦乾了上頭的水漬。他把自己口袋裡為數不多的幾枚錢幣數了又數,最後仍舊塞回去,勉力笑了笑。
“書院啊......真好。”
他輕聲說。
“那便去吧。”
——那便去吧。
沈翰修的眼中忽然有了淚意。他情不自禁地劇烈抽噎著,酸澀幾乎要衝破喉嚨,從他的心臟里迸出來。他被這淚弄醒了,手忙腳亂擦了擦,迫使自己再睡過去,好再夢見那時的少年一次。
睡啊!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從這之後,他興許便再也見不到段存了!
可是愈是擦,那眼淚便掉的越多。到最後,褥子都被浸濕了一大片,沈翰修枕著冰涼的褥子,終於慢慢放出了聲音。
他哭的聲音嘶啞,像是個丟了什麼的孩子。
仇冽在這世界做官到了五十歲。
在再也沒法上戰場之後,他帶著寇秋一同踏上了旅途。他們看過了山、林、雪、月、溪流,走過了大江南北。而南風書院中,含瓶最終接受了陳老闆,兩人一同攜手,生意做得越來越紅火,到了最後,連隔壁清風樓的產業也變成了他們的。
多年後,南風館的小倌們講起自己的勵志經歷,是這麼說的。
我們做的最成功的一筆買賣,就是我們老闆把他自己賣出去了。
然後,我們就走上了踏出泥沼、邁向和諧的社會主義大道。
吞龍的小話本也一直寫到了五六十歲。後來,他的本子極受歡迎,有幾部甚至改為了戲,有戲子濃墨重彩畫了妝,親自上演這一出悲歡離合。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部,是由將軍府的仇將軍特別資助其上演的。
這一齣戲叫做真情記,講的是有一位小倌館老闆把自己賣給了一位將軍,兩人心意相通獲得幸福的故事。
是不是聽起來有點耳熟?
起碼京城裡的百姓,都知道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當事人仇將軍不僅親自提供了素材並幫吞龍潤色了文筆,最後還常常帶著段老闆過來聽這處戲,每一回演出完後,都要數他的掌聲最熱烈,賞錢也最大方,還要側過臉,很是正兒八經地和身邊的段老闆說:“我覺得這一部戲真是感人至深。”
當然,百姓們也注意到,段老闆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看起來非常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對了,在做了許多善舉之後,寇秋最後還給了段存他的本名。他已不再是人們口中的柳老闆,而是真真正正的大善人段老闆了。他廣做善事,年年都施糧、搭棚,買下的田地也是免費與人們耕作,聲名越來越響。每個忍提起來時,總是要贊他一聲活菩薩。
寇秋活到了八十五歲,與仇將軍於同一天逝去,無病而逝。同一天早些時候,就在城東的一座孤零零的小院裡,當年名動天下的狀元郎坐在滿院的雜草里,也慢慢閉上了眼睛。他的嘴角上翹,像是一個美夢。
“確定殉職了?”
“是。”
“哎,”面前的領導長嘆了一聲,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多好的孩子......”
照片上的青年笑得俊朗又陽光,手臂中牢牢抱著一個警帽,身姿挺正。
領導用力伸手按壓了下眉心,這才又抬起頭來,看著面前來向自己匯報的部長。他沉思片刻,道:“這樣,你們部中不能缺人,我很快會和其他部門聯繫,看能不能再派一個人過去。”
他拍了拍部長的肩。
部長道:“是。”
“要是有新同志,你們隊裡的思想工作也得一定做好了,”領導又加上一句,“尤其是小阮,不能有脾氣......哪怕換了搭檔,也得踏踏實實給我干,完成好組織交代的任務,不許鬧,讓他記住。”
想及阮尋,部長也不禁搖頭笑了笑,隨即點了點頭,拉開辦公室,走出了門。
剛剛話里提到的青年就靠在外頭的牆上,眼巴巴地望著他。瞧見他出來了,寇秋忙站直了,道:“部長。”
“小阮啊......”
部長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這麼看來,你恐怕馬上就要有一個新搭檔了。方才領導也囑咐了,這種時候,你可不能鬧脾氣。”
怎麼會鬧脾氣呢?
寇老幹部眼睛亮晶晶,二話不說把手舉起來,敬了一個禮。
“是!我保證不帶個人情緒,完美完成任務!”
他忽然間聲音一大,部長反倒被他嚇了一大跳,詫異地望著他。望了半天,這才又笑了,說:“這麼激動幹什麼?”
寇秋心說,終於能一過來就為人民服務了,這不,還有點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