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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匆匆數了數,整整二十八張,一張不多一張不少——他這南風館裡二十八小倌,盡可以不用去做小倌了!
寇老幹部喜不自禁,忙命館中人都下來。片刻後,各色小倌裊裊婷婷站了一大廳,為首的吞龍似是酒醉仍未醒,眼睛腫的如同仙桃,連脂粉也未上。他換下了素日愛穿的艷色,只一身白袍,形容清瘦,驟然看上去,竟有幾分羽化而登仙的意味。
“不知爹叫我們來,有何事?”
寇秋也不和他們猜這悶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直接道:“我這裡有脫離奴籍的文書。各位,你們可曾考慮過從良?”
這一聲出來,場中小倌都有些驚。他們相互交換著眼神,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不可思議。
許久後,撫蕭才向前幾步,道:“從良?”
“對。”
寇秋說,也不多加解釋,只將那薄薄的紙張交至他手中。撫蕭的手都在戰慄,反覆確認了上頭寫著的所有字,又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將這紙翻來覆去查看了許多次。其餘人也聚上來,都道:“真的?”
“真的,上頭還有官府這章呢。”
“哎,”有人說,仍舊呆呆望著那紙,嗓子都有些啞,“我從沒想著,自己還會有從良這一天......”
從踏進這館裡時,他們就知曉,自己怕是一輩子也走不出去了。
來的原因極簡單。或是走丟了,被人販子拐賣至此;或是家中缺糧斷米,被父母家人親自拉著手,送進這樓里。但無論是何等原因,他們在這館中像飛蛾般撲簌簌燒掉了自己的青春,被生計硬生生逼進了泥沼里。
倘若可以,誰不想做金貴的富家少爺?誰想做個能被恩客老鴇隨意打罵呵斥、只能憑藉著身子來維生的小倌?
更何況,這還是條不歸路。
入了這賤籍,除非有人來贖,願意將他們明媒正娶——可就他們這樣爛進了泥巴里,被世人所鄙棄的人,又哪有那樣的資格,去企盼這樣不切實際的東西?
朗月便已是前例。
可如今他們連想也不敢想的,卻就靜悄悄躺在他們掌心上。像是風一吹,就能刮跑了。
含瓶下意識將這張紙抓的更緊了些。
他輕聲道:“可爹,除了這些,我們也不知我們竟能做些什麼......”
寇秋說:“你們都有什麼技能?”
......
眾小倌面面相覷。半晌後,吞龍弱弱舉起了他的葫蘆,“我會——”
“......”寇老幹部額角砰砰直跳,道,“換一個。”
他不打算開雜技團。
吞龍於是又默默將葫蘆掛回了腰間。
場中寂然無聲。一群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崽子和他們的爹茫然對視,眼睛裡頭寫滿了幼獸似的依賴。
“爹,”含瓶問,“那您覺得,我們是該怎麼樣?”
寇秋輕咳了聲,說:“首先,改名字。”
吞龍瞬間打了個哆嗦。被王富強統治的陰影一下子重新又罩回到了他的頭上。
“改......名字?”
*
寇秋不是第一回 想給他們改名字了。現在的這些,都相當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一個看起來比一個有內涵,畫面感強的不能再強。
他這個起名廢老父親為了為兒子們起名,翻了許久的唐詩宋詞,最後才一錘定音。含瓶換了含雲,吞龍換了吞雪,探舟、射月、撫竹依次之。吞龍把自己的新名字反覆念了幾遍,總算滿意了,還有點心有餘悸。
謝天謝地,不是王富強。
這名字雖然有些文縐縐,可到底是個正經名字。館中小倌都是說不出的欣悅,一整日都掛在嘴上反覆念叨著。幾個不識字的還去了寇秋房裡,嚷嚷著要他幫著教了教,拿著毛筆在紙面上頭一回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寇秋粗粗分了分,館中有人擅畫,有人擅琴,有人擅撥算盤,倒也是各有所長。而吞龍則擅長寫小話本,嗯,也算是個擅長之處。
他與吞龍道:“之後,便可以好好研究研究寫話本了。”
吞龍瞪圓了一雙鳳眼,驚喜道:“真的?”
“這還能有假,”寇老父親老神在在說,忍不住摸了摸崽子的頭。摸完之後他方想起什麼,驟然迴轉,警告,“不許再寫我是九尾玄狐。”
好好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哪裡是什麼妖精鬼怪?
吞龍辯解道:“這才叫話本——”
“不行。”寇秋仍舊搖頭,“不能寫。”
吞龍垂頭喪氣。
他說不寫,便真的放棄了九尾玄狐,之後日日抱著紙筆,便連夢中都是千奇百怪的人物走馬燈似的登場,如同登上了戲台子,敲鑼打鼓,唱出一齣好戲。
之後便是年關。
城中年味兒濃,鞭炮處處可聞,不提防什麼時候,便會在腳下炸開一顆。到了年前那幾日,各色賣東西的小販幾乎塞滿了街道,寇秋同幾個小倌一同出去置辦年貨,卻不料吞龍含瓶幾個都是柔弱的,能拿的東西還沒有寇秋多。幾個人買了滿滿一堆,愣是沒有手拿回去。
吞龍伸長了雙臂努力抱著,道:“我恨自己不是哪吒。”
想要三頭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