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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見冬卻嫣然一笑:“我記得,不止如此,我還記得你帶我去了人界,看那紅鸞天喜之禮,一同祝禱那對新人鳳凰于飛百年好合。”
東青鶴對上眼前人眸中赫奕之光,若彩蝶蹁躚,滿滿的甜蜜,他卻淡然地別開了眼,問道:“你何時去了天仕樓?”
天仕樓乃是與青鶴門、祿山閣齊名的修真界大派,而與後兩者不同的是,天仕樓中最為出名的便是東青鶴曾時同常嘉賜提過的可觀前生測後世的奇妙法器,只不過並非人人能用,至少尋常修士是別想讓有“鐵公雞”之名的天仕樓樓主吳璋鬆口的,花見冬為此必是付出了非一般的代價。
見自己的所為輕易就被東青鶴猜了個正著,花見冬笑容一頓,只得承認道:“不錯,我的確去了天仕樓,自天相湖中看到了當年的一些事。”
一些事?那便是沒全看見?
東青鶴顰眉。
花見冬的臉色也有些不好:“吳璋說天相湖乃有緣人才可窺之……”
花見冬卻不信,她派人從九凝宮內取了整整一大箱至寶過去,等了一天,那鐵公雞才看上了一樣東西,還說是瞧在東青鶴和自己私交上網開一面的,結果只讓她窺伺了片刻聽了一曲雲魁就趕人,真真不拔一毛。
“雖然我含混遺忘了,但那到底是我自己的命途,為何我反倒不是有緣人了?”
聽著花見冬恨恨的怨懟,東青鶴沉默良久,終於開口:“花宮主,我同你當年的確有過一段淵源,但那並非你含混遺忘,而是……”
“而是……那人根本不是我,”見東青鶴遲疑,花見冬聲調驀然冷下,咬牙接口道,“不,該說那魂魄根本不是我。”
東青鶴一怔。
“東門主,你真以為我不知道?”花見冬上前一步。
東青鶴卻搖了搖頭:“我明白你早就知道……”
“可我不說破,你便永遠不告訴我,”花見冬悽惻一笑,仍含些期望的問,“是否因為擔憂我清譽有損,你才隱瞞的?”
東青鶴一頓:“這只是其一。”一個男子附魂在女子體內日久,若被外人得知的確是莫大一件蒙辱之事,即便修真界比人界要開化許多,但依然免不得閒言碎語。
“可在修真界奪舍之仇才是不共戴天,那就是你怕我知曉後,不惜一切也要找那人雪恨!”花見冬眼中盈滿怒意,“他……到底是誰?”
東青鶴嘆氣,直覺便是將自己這麼些年的認知告訴對方:“他……為救我,已經不在了。”
花見冬眯眼:“可你不信,你找不到他,但你又怕他有一天回來了,卻先一步被我尋到,所以這些年將一切都守口如瓶。”
東青鶴抬眼,縈繞日久的愧疚又爬上了心頭:“花宮主,是青鶴對不住你。”
花見冬卻不要聽他這些話:“可你沒有料到,他真的回來了吧?”
東青鶴眸光一動,終於直視過去。
花見冬撫了撫微亂的鬢髮,仿若什麼都未發生過一般坐回了那琴前。
“我明日便走,不過天羅地網乃九凝宮至寶,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而那三個弟子的命、奪舍占身之仇,辱沒之罪,我都會一一討回來的。東青鶴,我不信,你真能為了這麼一個妖孽,捨棄你千年光正,捨棄你青鶴門滿門信義,就為護住他一人?”
花見冬重重話落,指尖則輕輕撥過琴身,咣當一聲,那堅韌的琴弦便斷成了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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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回斗轉,萬里無雲,今夜月色格外澄明,大地都被灑落一片淒白,不見清朗,之餘慘色。
一道黑影悄悄落至月部小院內,正摸索著要開門,忽覺異樣,反手摘下兩片樹葉向院中一角擲去,那葉片竟如刀刃般削斷了沿途枝芽,最後唰得切進了一人粗的樹幹中。
下一刻,枝葉撩動,一道青藍身影慢慢自那處走了出來。
花浮白了對方一眼,不慡道:“夤夜之際,東門主私入客家居所,是想如何?”
東青鶴看著那人修長的背影,問道:“這幾日你去哪裡了?”
花浮嗤笑一聲:“這兒又不是我的家,我想走就走,關你屁事。”
東青鶴目光如炬,看著對方開門入屋,忽然身形一個飄忽就到了那人背後,一把卡主了他推門的手。
花浮大怒,長鞭立時出袖,回頭就要反擊,眼看二人又要打起來,欺近的東青鶴卻發現花浮面色蒼白,連揮來的一掌都是軟綿綿的。
“你怎麼了?”東青鶴緊張的問。
“不用你管!”
花浮恨聲回道,可手腕掙扎了兩下後竟腳下一軟直接倒了下去,被東青鶴一把接在了懷裡。
抱住了人才發現對方渾身冰涼,手腳都在細細顫抖,冷汗已浸透衣背。
東青鶴一把將人攬起,踢開門放到了床榻之上,手急急覆上脈搏,一觸之下不禁訝然。
“你的修為呢?!”
東青鶴詫異,對方內丹空空,前幾日還充盈全身的氣脈此刻竟散了個乾淨,仿佛那日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一般,東青鶴原本以為花浮是因著自己的護體金光才傷到的,可眼下一看,絕非如此。
花浮卻倔強地撇過頭去,不看對方,一手還企圖將那捏著自己的兩指甩落,咬牙切齒道:“你走開!”
東青鶴哪裡會放手,不僅不放,還一下就解開了他外衫的袍帶,順著裡衣直接貼到了那人的小腹之上。
那溫熱的手心於眼下滿身寒冰樣的花浮來說無異於是塊炭爐,他被燙得狠狠抖了兩下,轉眼就對上東青鶴一雙深沉炳輝的雙眸。
“怎麼會這樣?還有哪兒不適?”
聽著這溫潤如水的嗓音,花浮豎了滿身的刺忽然之間就散了。他抿了抿嘴,竟有些委屈地嚶嚀了一句:“我冷……”
那語氣那目光,正是東青鶴記憶中那個愛撒嬌愛粘人的少宮主。
第三十一章
花浮的衣衫全被冷汗浸沒的黏附在身, 涼風一過便不住打顫。
東青鶴對上他一張憔悴衰弱的面容, 心裡一揪,再顧不得多想, 小心地將人扶起一把抱進了懷裡。
花浮整個人一僵, 抬手就要將對方推開, 然東青鶴卻摟得他很緊,不一會兒花浮就感覺到二人相貼的胸膛間溢出了源源不絕地熱力, 一點一點蒸乾了他濕冷的衣裳, 也驅散了他浸透骨血的涼意。
花浮不甘不願地又掙扎了兩下無果,終於死心的放棄了, 還將極重的腦袋狠狠地摔在了東青鶴的肩膀上, 臉和對方的頰邊挨得極近, 呼出的涼氣一下一下拂過東青鶴的下顎耳際。
東青鶴細細感受了片刻才又問了一遍:“這兩日你去哪裡了?”
花浮半晌道:“我能去哪兒,我不就在這兒。”因為虛弱讓他的嗓音比以往少了幾絲戾氣,多了兩份軟膩,十分好聽。
東青鶴這幾日來過此地不少次, 卻都沒有見到人, 他以為花浮是氣得離開了, 現在知曉對方並沒有走,東青鶴不由勾了勾唇:“那日是我大意了。”
“哼,”花浮卻不屑這歉意,“你偏幫她不奇怪,難道還指望你偏幫我麼。”
“我誰都未偏幫,那二人若做了不當之事你自可以先告訴我, 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東青鶴鄭重道。
憶起那日情景,花浮的眼神卻冷了下來:“誰稀罕你的交代,我只要她們死。”
東青鶴蹙了蹙眉,知曉他脾性乖張,聽不得勸,且眼下又體虛氣短,於是那些說了會使對方積鬱的話還是吞回了肚子裡,只嘆了口氣。
誰知就這么小心翼翼還是刺激到了花浮那一點就炸的情緒。
“我看你不是在意那二人惹得我不快,是在意我惹得那花宮主不快了吧。”
這話一出,花浮就感覺自己倚著的人背脊一挺,鼻息也漸重了起來。花浮以為東青鶴終於被自己惹怒了,可等了半晌那人終於開口,聲音還是溫軟的,只透出一絲沉沉的無奈來。
“你明明知道我同她從頭到尾都無甚干係……何故要這樣說。”
花浮喉嚨口一緊,竟不知如何反駁,一側頭又發現二人靠得極近,雙唇不過幾分便要觸上。
花浮沒有動,他以為東青鶴會躲,誰知對方也只停在那兒怔怔地望著自己,任二人鼻息交融。
片刻,東青鶴幽幽開口道:“我從未忘記……附魂占身的是你,與我歷劫的是你,共下地府,救我於危難的也是你。”
他邊說邊從花浮的眸中看見漣漪一般暈開的波瀾,他知道對方也記得,記得那一場悲喜交織的結伴而行,從快意瀟灑,到風雲變色……
……
在修真界繞了一大圈,遇上了形形色色的妖物魔獸後,花少宮主卻仍不罷休,一聽說鮮魚山近日不太平,她立馬拉著東青鶴到了這兒,見著以往熱鬧喧天的深林大湖眼下全都變得清冷一片,花少宮主斷言,此地定有異象,才會讓這些占山為王的妖孽放棄地盤全逃了個精光!
只是二人在那兒暫居了幾日,卻只看見一片安閒寧靜,正當東青鶴打算讓花少宮主換個地兒玩耍時,一日夜半忽然地動山搖起來。
二人出了林子就見方才還空寂清明的天際已呈烏壓壓的黢黑,一團仿若山巒般巨大的血雲正緩緩遮蔽月色,覆蓋住茫茫大地,間或還夾雜著道道閃電。
東青鶴入世半長不短,如此情景也是第一次得見,可僅憑他尋常的經歷也隱隱可知,眼前這一切並非奇景,那乃是凶獸降世的異兆!
什麼凶獸會惹得風雲變色地動山搖?
不是檮杌,也不是饕餮……是混沌!
三界千萬凶獸之首——混沌巨獸!
東青鶴心頭一凜,當即便知不妙,就憑他二人眼下的修為,對付對付旁的妖獸尚有閒余,若真和混沌對上,幾乎是死路一條。
既然敵不過,那自然就要避開,東青鶴回神就要去喚花少宮主離開,卻見對方仍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是否被那排山倒海般的巨勢所駭到了。
也就在這愣神的片刻,頭頂忽然一聲噼啪巨響炸起,一團黑霧劃出一道閃電,猛然衝破血雲,在空中一個盤旋便直直向花少宮主襲來!
那速度快得東青鶴只來得及邁腿,不遠處的人已經被黑霧瞬時包圍,慢慢軟倒了下去!
“少宮主!”
東青鶴只覺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掌般滯悶,在那黑霧的左突右擊下,他腳下疾馳來到對方身邊,一把將人抱起,企圖撤離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