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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嘉賜大半的氣息被阻斷,他卻並沒有驚訝,也沒有掙扎,他只是緊緊盯著幽鴆,半點都不想錯過對方眼內的神情,終於他在那陰鷙狠戾的表面之下依稀抓到了幾絲閃爍,幾絲明明滅滅的光暈,明的是心疼,滅的則是憎恨……
常嘉賜心內一顫,勉力開口道:“原來你真的恨我……”
是啊,連棠當年為自己放棄了一切,而他卻又對他做了什麼?誤會,厭惡,背叛,殺戮……他幾乎親手把連棠推向了萬劫不復的地步,那個全天下對他最好的人……
幽鴆的眉頭微微一蹙,又湊近了一些,道:“三魂鏡分別分了你和東青鶴的魂魄,你把東青鶴送出了地府,但是自己和祺然卻留下了,而我……也被留下了。我在裡面用了好久才找到離開的法子……你知不知道,我想帶你走,可你根本看不到我……”
常嘉賜怔然,繼而明白了過來,在地府的時候自己整日整日都只知道站在孽鏡台前回憶過往,仇恨蒙蔽了他的心眼,也讓他錯失了發現連棠其實一直在自己身邊的機會……
“所以……你就把賀祺然……帶走了?”
“他是賀祺然,也是我的‘嘉賜’……”
幽鴆說著,落在常嘉賜臉上的眼神又溫軟了下來,然而禁錮他呼吸的手卻反倒加了幾分力氣。
胸腹間的窒悶讓常嘉賜的眼前一陣陣發黑,他的面容漲成了紫紅色,頭腦也昏沉起來,但是他的目光依然是注視著幽鴆的。
他忽然艱難地說:“你說得對……我願意把一切都……還給你……那一世是、是我……欠你,我的命你就……拿去吧……”
幽鴆聽得一呆,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腕卻被人死死扣住了!
“只不過……卻不是現在!”常嘉賜道。
就見身下原本快斷氣的人忽然之間抬起一腳就往幽鴆腹部蹬去!
幽鴆當下的確有點被驚到了,不過他也算反應極快,一側身就避開了迎面的攻擊,但是手卻自常嘉賜的喉嚨上鬆開了。
而就那麼一瞬間的功夫,常嘉賜整個人閃出一道紅光,嗖得消失在了原地。
幽鴆望著空茫的小樹林,咬緊了牙關,常嘉賜在地府拿了什麼,那寶器有何功效可是瞞不過他的。
“紅纓玉……”
……
常嘉賜的修為並沒有恢復,他只是在瀕死狀態下被迫催動了體內的魂元之氣才拼命從幽鴆手裡逃出來的,他知道自己應該趁此快些離開偃門,但是一掠出那林子常嘉賜就踉蹌地又摔了下去。他實在太虛弱了,來的時候完好無損都已費盡功夫,更別說現下這樣的身子骨了。
果然,還不等常嘉賜尋到隱蔽處暫時棲身,追兵已到眼前。
來的不是幽鴆,而是得到命令四處搜人的其他魔修,常嘉賜無力隱匿修為,妖修的氣息在偃門根本難以壓制,只見從暗處一下就竄出了十多個人,將常嘉賜團團包圍起來,二話不說就要動手。
常嘉賜看見頭幾個魔修手裡還拿著縛妖鏈,那縛妖鏈一捆斷骨二捆斷筋,三捆就要斷魂,若是被那東西困住,就算留下一命,這人差不多也要和當初的沈苑休一樣半廢了,而且自己一旦被擒,常嘉賜有預感,幽鴆會讓東青鶴再也找不到自己……
所以,絕不能落入他們的手中,絕不能……
常嘉賜一邊想一邊就要掙扎,但那些魔修可都不是吃素的,幾個定身符飛來就製得常嘉賜動彈不得,眼見那鏈子已圈到了臂上,常嘉賜不由絕望的閉上了眼。
可是本該加諸在身上的痛苦卻並沒有及時來到,反而周圍傳來了一片悶哼聲。常嘉賜只覺眼前一亮,一股熟悉的氣息已貼到了身邊,他有些不敢置信,可待睜開眼見到那個擋在自己面前的挺拔身影,常嘉賜忍不住心cháo翻湧。
那張和幽鴆一樣的臉正看向自己,不同的是,他的眼內滿溢著憂心和緊張。
東青鶴……
常嘉賜呆呆的望著從天而降的人。
夕陽大半已掩至暮雲中,沉沉的暗色覆蓋大地,卻覆不住那道雪白頎長的背影。
“東……”
常嘉賜剛要開口卻被東青鶴打斷了。東青鶴站在一干倒下的魔修中,一把將呆然的常嘉賜攬到了懷裡。
“不用多言,我們先回去……”
只不過走了兩步卻又被其他魔修給抵擋了前路。
東青鶴看也沒看,直接抽出劍來三兩下就將那些人揮退了,對方甚至都來不及上前。
魔修不是東門主的對手,但是偃門的魔修以幽鴆馬首是瞻,偃門主讓他們攔人,他們便只得上前,於是明知送死,但依然有數不清的魔修前赴後繼,沿途的屍首越堆越多,東青鶴也不得不聚起丹田氣以對。
金光又自東青鶴的體外冒出,刺目得讓那些魔修難以靠近,但也讓靠在他懷裡的常嘉賜受到了波及。
東青鶴又逼退兩個人才注意到對方的異樣,他不得不先把常嘉賜放下,給他築了一個防禦的結界,然後返身去對付其他人。
常嘉賜癱坐在那兒看著遠處翻飛的身影,東青鶴的步伐依然迅疾流暢,姿態也依然瀟灑大氣,可是一種深深的不安還是湧上了他的心頭,常嘉賜還記得上回在黃葉林中東青鶴對付那些魑魅時的樣子,金光越盛,東青鶴的修為便漲得越洶湧,按賀祺然的話說,於現下的他絕不是利事……
東青鶴顯然自己也覺出不對勁了,一腳踢開了兩個企圖欺近的魔修,正要回頭拉著常嘉賜速速離開時,忽然一道響雷炸起,遙望天際就見那裡站著一個黢黑的身影。
常嘉賜一眼就認出那人是幽鴆,幽鴆的臉上又覆回了猙獰的面具,他立在雲端俯望而下,並不因那些死傷的魔修而有所動容,他只是死死的盯著那個白衣人,一雙眼透出深不見底的狠戾。
幽鴆口中開始念念有詞。
上一次二人對掌,幽鴆被東青鶴傷到了根基,而且東青鶴氣息不穩,和他同源的幽鴆自然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對方此刻可是在偃門的地盤上,即便二人修為有差,但是幽鴆沒道理就這麼落於下風。
隨著幽鴆的低語,東青鶴和常嘉賜所處的地面竟然開始旋轉,一邊旋轉一邊下落,很快兩人就看不到外界的天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常嘉賜搖晃著站起,被返身回來的東青鶴一把扶住了,他連忙問:“這是怎麼了?”
東青鶴的聲音還算沉穩:“幽鴆開啟了偃門的囚靈陣……”
囚靈陣?!這是什麼東西?
“這陣如何破解?”
東青鶴道:“驕陽和暮望這段時日就是在尋此陣的破法,他們從魔修那裡已問出了前十層的破法……”
前十層?
“這陣共有幾層?其他沒了破法要怎麼辦?”常嘉賜機敏地覺出問題。
東青鶴頓了下,看向常嘉賜,瞳仁中幽幽的閃出金色,麵皮也隱隱的浮動著金絲,讓對方憶起那一晚這人身上幾乎可怖的模樣。
“一共……三十三層,後頭幾層我不知破法,如今看來,只能硬闖了。”這也是為何青鶴門遲遲未有向偃門發難的緣由,整個偃門就是一個巨大的陣勢,幸好今日來的只有他自己,不然必是死傷繁多。
東青鶴話剛落,黑暗中就傳來了一陣陣刺耳的尖哮,仿佛數不清的凶獸和魔物,又仿佛地獄深淵的惡鬼凶靈,聽得常嘉賜氣息翻湧,口鼻都湧出了血。
東青鶴見之連忙把人抱在懷裡捂住他的耳朵,一邊捏著他的脈門將真氣灌入常嘉賜的筋脈中,充盈對方即將乾枯的丹田。
察覺到常嘉賜的顫抖,東青鶴心疼道:“你閉住氣,這樣就不難受了……”
常嘉賜卻不聽,只是不住搖頭,緊緊抓著東青鶴的袖口:“別、別去……東青鶴,你別去……”對方不過對付幾個魔修就已是如此,若是闖王了三十三層的陣,常嘉賜簡直不敢想像。
東青鶴看著對方眼裡的驚懼,只有溫柔地安撫道:“別怕,我很快就回來,很快就帶你離開這裡,一會兒就好,你信我……”
東青鶴一邊說,一邊迅速放開了手,重新給常嘉賜攏上了結界,東青鶴緊了緊手裡的拂光,在常嘉賜急促的低喚中一步一步退出他的視線,沒入了深淵般的黑暗……
第一百零二章
東青鶴給常嘉賜下得結界也有幾分定身之效, 之後任憑常嘉賜如何遊走卻始終被困在那處離不得太遠, 常嘉賜心急如焚,只覺那每時每刻都如同無窮無盡一般, 他的心內被各種焦躁和恐懼所填滿, 耳邊偶爾迴蕩過的悽厲慘叫幾乎讓他崩潰, 他分不清這些聲音是自己腦海里出現的幻覺,還真的是東青鶴同那些惡敵對戰時慘烈的動靜。
東青鶴……東青鶴……
常嘉賜不停呢喃著這個名字, 當初對他有多懷疑, 如今常嘉賜就有多希望自己能堅信對方。那是誰啊,那可是東青鶴啊, 東青鶴那麼厲害, 那麼厲害, 他何時敗過?自己費盡心機都尋不到他的弱點,連混沌巨獸都不是他的對手,一個囚靈陣又能奈那人如何?
他一定會平安歸來的,東青鶴一定會平安的, 他答應過自己……要帶自己離開, 他答應過的……
一邊自我安撫著, 常嘉賜一邊回憶過去的種種來穩定心神,他不知自己在陣中待了多久,東青鶴又離開了多久,待常嘉賜再回神時,周圍早已沒了聲音,沒有咆哮, 沒有尖叫,放眼望去,除了圍攏住自己的結界散出幽幽的金光外,整個空間一片死寂,一片黢黑。
他曾在陰司之地遊蕩了幾百年,這點處境原本哪裡能撼動常嘉賜,可此刻被另一種牽掛所縛的他竟難以抑制自己不斷翻湧的忐忑和恐懼,這裡只有他一個人,他覺得很害怕,很害怕……
“東青鶴……”常嘉賜嘶啞道,“東青鶴……你在哪裡?”
然而他的低喚隱隱綽綽的傳出卻又仿佛泥牛入海,毫無人應。
“東青鶴……青鶴,青鶴?!”
常嘉賜繼續叫道,他的心跳得砰砰作響,他的人忍不住打起了擺子,心中卻依然存有渺茫的希冀。
忽然一陣細微的咔咔聲響起,由遠及近,聽得常嘉賜一驚,繼而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