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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見冬只見那妖修似乎在畫什麼陣,她向來心高氣傲,此時自然也不會對其求饒,於是更加尖利刺耳的罵聲向常嘉賜襲去,常嘉賜卻仿若未聞。

    半晌,一個巨大的陣法顯在面前,花見冬認不出那是什麼東西,她只是不斷呼救。

    常嘉賜卻一抬手就把她扔到了陣里。

    他忽然問花見冬:“如果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早知今日會有這般下場,你還願不願意遇見東青鶴?”

    花見冬披頭散髮,早沒了平日的矜貴美麗,她驀地停了掙扎,對上常嘉賜的目光,慢慢紅了眼睛。

    “如果沒有你……如果沒有……你……”她沒有回答,她只是不斷地重複著這兩句話,“都是你……都是你……”

    都是這個人的出現,東青鶴才會看不見自己,他明明當初曾對自己這樣好過,一個人孤獨了太久,才會這樣驚喜於忽然出現的疼愛,可就是因為太過疼愛,才又會讓它在失去後,獨留滿心的怨恨……  

    常嘉賜卻像是聽懂了花見冬的話,他只是點了點頭,一瞬間眼中的仇恨竟然散去了,只留下沉暗與疲憊。

    他將刀架上了花見冬的脖子,看著對方眼中緩緩滑下的淚時,用力摁下了手。

    咕嚕一聲,是頭顱落地的脆響……

    常嘉賜又掏出幾張符和一個空的白瓷瓶,口中念念有詞片刻,一道綠光就從花見冬的眉心處飛至了瓶中。

    常嘉賜蓋上瓶蓋後,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懷裡,然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拉開門,一眼就看到外頭明顯長了兩圈的焦焦,還有一望無際的屍骨,常嘉賜說:“走吧……”

    他當先而行,踏著滿地腥紅緩緩向宮外行去,一路上,平日熱鬧非凡的宮殿內,只有他一人的腳步迴蕩。

    走到宮門口,常嘉賜卻頓住了,就見那門前巍峨的石柱旁負手而立了一道雪白的背影,那人往日高大挺拔的傲雪凌霜穆如清風,此刻卻似乎蒼白縹緲得要同那天地一道化去了。

    像是察覺到來人,東青鶴緩緩轉過了頭……  

    第一百十二章

    東青鶴在修為凝結時被常嘉賜所制, 此時雖然行動無礙了, 但面色依然有些清虛,像是被傷了元氣, 他轉頭看看常嘉賜, 視線又落到他身邊隨同遊走的花蛇上, 不過幾個時辰未見,那烈蛇的身形竟然足足脹大了幾圈, 已從一指來粗變作三四指那麼粗了, 雙目血紅,凶性大發地回望著東青鶴, 儼然已是一隻半成年的凶獸了。

    常嘉賜忽然輕笑了一聲, 緩緩走近幾步軟聲問道:“你是來抓我的嗎?”

    東青鶴未言, 目光不見怒意,而是疲憊,疲憊地看著眼前人。

    “還是……想在這兒將我就地正法?”常嘉賜歪了歪頭,“也好……花見冬死前可捨不得你了, 若是讓她知曉他的心上在她走後後立時就為她報了仇, 花宮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東青鶴還是不說話, 並未因常嘉賜挑釁的言語有所起伏,他只是怔怔的打量著他,一點一滴的表情都不放過,好像這才真正看清對方一樣。

    如此的目光自然讓常嘉賜不甚舒慡,但是他也沒有生氣,他只是笑意更深地嘆了口氣, 幽幽道:“你是不是有很多話想問我?沒關係……現在我都願意告訴你。”  

    而不等東青鶴開口,他就自己說了起來。

    “其實我和你很早很早以前就相識了,不是從花少宮主開始,而是更早,大概……有幾千年了吧,你信麼?”

    常嘉賜眺望遠方,今日的太陽一直躲在雲層中,襯得整個天際都霧蒙蒙的,就像他們的心。

    “那時我們都還是凡人,算命的說過,我們兩人有很深的機緣,卻也是孽緣,足足有十輩子之久。我起先自然是不信的,可是直到真的活過了十輩子了,我卻不得不信了。我在陰司地府的時候,得知了過去的一切,你知道嗎,前九世的我不是被你所殺,就是因你而被殺,受盡苦楚後死相還十分悽慘,沒有一次例外,你就像是我的劫,讓我忌憚,也讓我害怕……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妖修?”

    常嘉賜轉向東青鶴,微微蹙起了眉。

    “前幾世我都還可以忍,死了大不了重來,我還有掙扎的機會,可到了第八世的時候,你是一個道士,我也是一個道士,只是你是真的,我確卻是假的,於是我這個假道士就被你這個真道士一路不依不饒的追至小屏山上,你要我同你回去認錯,我不願,然後你就把我逼得活活自山巔摔下,以至我最後竟落入了輪迴的畜生道……呵呵,畜生道啊!若不是我不甘於此,日以繼夜潛心修煉,我之後的日子怕是連人都做不成,只能做只畜生了……而這一切,全出自你手,你說我能那麼容易就都忘了嗎?”  

    東青鶴沉寂的表情終於顯出了漣漪,他腦中不斷翻騰出那日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所以那些都是真的……

    常嘉賜世世為惡,因緣際會被自己捉拿誅殺,那小廝和老爺、混子和大俠、琴師和王爺、探子和將領……等等等等,都是真的?!

    其實早就該知道的,他東青鶴也不會真那麼糊塗,不過是打心眼裡不願去信罷了。

    “而你還在是花浮時,附魂到花見冬的身上……”

    “我是故意的,”常嘉賜接口道,“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那段時日我總是做夢,夢見自己一世一世慘死?”

    東青鶴當然記得,多少個時日,他都為此徹夜難眠的守在身邊,怕他夢靨,怕他著涼,怕他害怕,寸步不離……

    “但那其實都不是夢,那些夢中的故事都是真的,只是那些夢讓我記起了過去幾輩子的同你的積怨而已,而這一段孽緣,我總要想法子讓他有個了斷才行,既然親自送上門來,那麼好的機會我怎能放棄呢……所以,你也猜到了吧,我們倆會遇見混沌也是我故意將你引去的,我算得好好的,明明應該是你中那毒,為什麼倒霉的卻是我?”  

    “可是你……最後還是救了我……”

    向來神思敏捷沉穩淡然的東青鶴面容刷白著竭力反駁,卻惹來常嘉賜的哈哈大笑。

    “那不過是我一時的糊塗而已,我死得時候可後悔了,因此我在陰司地府才會這般不甘,我憑什麼為了你受那麼多年的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青鶴門嗎?不是為了什麼怕鬼差追殺又修為不穩想扮作凡人尋個能隱匿蹤跡的地方,而是我從一開始,就是來要你的命的,東青鶴!因為,你是我最恨的人……你的小廝、常家村那些凡人,都不過是我用來算計你的手段而已……我恨你!”

    “而你又知道我為什麼要加入竹死島嗎?那個破島人又少又無甚可貪圖,我為什麼要救那廢物教主,還勤勤懇懇幫了他們八年?因為那會是我在殺了你以後的唯一退路,我早知他們同別派有所牽扯,是不是偃門是不是魔修都無所謂,你只要死了,那時人人都以為我是竹死島的人,青鶴門還有其他門派的靈修都會去尋他們報仇,有他們做替死鬼,我便可以順利消失了……”  

    說到此,常嘉賜無奈一嘆。

    “多完美的計劃,卻還是被你毀了……東青鶴,你說我怎能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

    “還有……蘼蕪,和那些散修……”東青鶴低聲說,氣息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常嘉賜大方的點頭:“對,也是我……原來你們已經知道了,看來青鶴門的人比我想像中要有用那麼一些……其實我本不想殺她,奈何她自己作死要送上門,還想找未窮對我的焦焦動手,她是女修,她的修為會同妘姒更契合一些,用來祭陣給妘姒填補修為,再好不過了。雖然最後妘姒沒能救成,但說來其實我還該感謝你,如果不是東門主大方大度的在雙修中賜予我那麼多修為,我沒可能如此輕鬆就拿下那些散修的,還有今時今日的九凝宮,那麼多的刀下亡魂,也有您的一分功勞……”

    常嘉賜注意到東青鶴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覆上了腰側的劍柄,看著自己的視線中則一片空洞摻雜著茫然的陌生,仿佛根本不認識眼前的人是誰。  

    常嘉賜則不知想到什麼好笑的,反而低頭又哼笑了一陣:“哦,你該不會還在信什麼魔氣入體改了脾性的鬼念頭吧?我現在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體內根本沒有什麼魔氣,影響我心智和決斷的從來不是什麼檮杌,更不是混沌,這就是我常嘉賜,真真正正的……常嘉賜!”

    常嘉賜話音剛落,“當”的一聲,拂光劍疏忽出鞘,劍身一個翻轉,劍尖就直接抵上了他的心口。

    常嘉賜一怔,抬頭就對上東青鶴一雙血紅的眼,常嘉賜步伐未退,反而繼續又走了一步,還向著對方張開了雙臂。

    “你想對我動手嗎?你想殺我?好啊,來吧……”

    拂光劍極利,曾陪伴東門主斬殺無數妖物的神兵用來對付常嘉賜簡直易如反掌,那劍尖輕鬆就沒入了要求的胸腔,一路向著心肺而去,艷紅的外衫看不到血色瀰漫,而在常嘉賜的臉上也看不到一點痛意或是遲疑。

    不知是他完全不怕死還是不怕東青鶴會殺死他。

    果然,就如那時在對付混沌,常嘉賜用刀刺東青鶴最後一分有了遲疑一樣,不過差了幾寸就能取人性命的拂光劍,卻在緊要關頭堪堪停了下來!  

    東青鶴住了手。

    常嘉賜沒動,東青鶴也沒動。

    一臂的距離讓常嘉賜清晰的看到了東青鶴臉上的變化,東門主的額頭爆出隱忍的青筋,眼眶是紅的,瞳仁卻是金的,唇色則白得像紙,但那嘴角卻淅淅瀝瀝地淌下了再也盛不住的鮮血……

    常嘉賜的笑容一僵,乾澀的嘴唇張了張,似要說些什麼,眼前的東青鶴卻忽然一聲長嘯,常嘉賜再低頭時,那把插入他胸口的長劍竟然隨之裂成了碎片!

    東青鶴親手絞斷了他的拂光!

    “——啊!”

    東青鶴悲戚的吼聲穿過雲霄,迴蕩在一方天際,久久不散。驀地,他大退了兩步又忍不住重重咳了起來,他用袖口捂住口鼻,卻還是有大片的鮮紅噴濺而出,是本就不甚強健的內府受到極強的震盪所致。

    可是就算再強,東青鶴又何時這般脆弱過……

    常嘉賜看著痛苦不已的男子,踉蹌地捂住胸口的血洞,勉力穩住了體內跟著翻湧的氣息。他原本還想露出一個嘲笑對方的表情,可勾起的嘴角最終卻比哭還要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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