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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青鶴說著從懷裡掏出一瓶藥放在了床邊。
“東門主對嘉賜……真是有心了。”妘姒看了眼那東西,感激的喟嘆。
東青鶴只是淺淺一笑。
妘姒看著眼前那挺拔俊朗的男子,只覺比自己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出色,尤其是那雙眉眼,深邃如海,卻又浩瀚沉穩,她心中不禁寬慰。
“剛才……東門主都聽到了嗎?”妘姒問。
東青鶴有些不好意思:“抱歉……”
其實不是他故意想聽的,東青鶴已經站得夠遠了,但是以他近日愈發敏銳的神識,周圍一點風吹糙動都逃不過東青鶴的耳朵。
妘姒搖頭,只又問:“這些……你之前都不知道嗎?”嘉賜和自己的關係,嘉賜的那些過去。
東青鶴搖頭。
“為什麼?”
“他不想說,我便不會問。”東青鶴道,哪怕自己心內已有些亂七八糟的思量,可越是亂七八糟,東青鶴反而越是不會輕易開口。
妘姒心裡一動:“他只要想通了,就會告訴你的,而他很快就會想通了,請你……再多給嘉賜點時間。”
東青鶴仍是笑:“我知道。”
“東門主莫要怪我多事,我一見他就覺得與嘉賜投緣,我只想他可以安好,”妘姒道,“所以也請你……若是可以,以後都多多照顧他。”
聽著這樣的話,東青鶴皺起眉來:“妘姒長老,金長老說了你的傷已是在康復……”
“東門主,”妘姒卻打斷了他,慢慢靠回了床上,本就不甚明媚的臉色似乎又青白了一層,襯著臉上的紋路,更顯憔悴,“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說什麼,我的事,算不得什麼太大的秘密……”
東青鶴看著妘姒有些悲涼的眼睛,低聲道:“也許,還有別的法子呢?”
妘姒搖頭:“我師父早有先見,她不會錯的……而我自己,也知道。”
“可是嘉賜他……”東青鶴遲疑。
妘姒的眼裡有了絲央求:“暫且別告訴他,他已經吃了太多苦,就讓嘉賜過一段安穩日子吧,待日後有機會,我再親自對他說……”
東青鶴似有為難,可想到常嘉賜在面對眼前女子時的那種關切,心內一番計較,最終還是點了頭。
第八十五章
從九凝宮回來的路上, 看得出常嘉賜面色不虞, 曾多次欲言又止似想向東青鶴問詢方才自己走後妘姒到底和他說了點什麼。但又顧忌著打聽了怕姐姐不高興,於是只憋著一張臉, 一路都氣鼓鼓的, 東青鶴問了兩句也沒回應, 而一到青鶴門後更是直接就鑽去了日部搗鼓他那些給妘姒的補藥。
要換作以往東青鶴許是還能想法子追上去哄一哄,不過眼下他心裡也裝著事兒, 難得沒有多言, 只轉身回了片石居。
別看東門主功蓋天下威震八方,這裡頭有其過人的天資, 自然也有他勤勉鑽研的刻苦在, 在常嘉賜未到青鶴門前, 東青鶴除了管理青鶴門外,餘下的時間不是打坐就是練劍,倒是與那人重遇後,他多半心思都在對方身上, 花在這上頭的功夫少了許多, 雖然修為未減反增, 可東青鶴仍是覺得自己對此有所懈怠了。
近日他總感丹田會有一閃而過的灼炙,周身氣脈也時常飄忽遊走,待東青鶴細查時那浮動又消失不見了,東青鶴思量過後將其歸咎於自己這段時間又是闖了幻境,又是破墨鴉陣,還給不少長老弟子治了傷, 氣息收納過度混亂的緣故,因此不得不每日都抽出一個時辰來調息運氣。
果然,堅持了幾天已有所好轉,只不過不知為何今天再度運氣時丹田處的燒熱比之前卻更甚了,一股涌動的火從他的小腹處一路躥升到胸口,再到喉嚨,最後猛然鑽入眉心,燙得東青鶴一下睜開看眼,胸口急促起伏須臾才慢慢低緩了下去。
他望向自己抬起的手,閃耀的金光絲絲縷縷的透出他的皮膚,東青鶴將手伸向床邊垂墜的紗簾,那東西就好像遇到了極熱的炙火一般一點一點焦黑消融了起來,這讓東青鶴看得皺起了眉。
他忽然想到那一日他從八荒陣出來後的情形,其他門派的長老見東青鶴脫身自然高興,一伙人便立時向行客山進發要一鼓作氣將無泱真人救出,結果也的確如他們所料,甚至遠高於他們的希冀。
東青鶴憑藉一人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勢將那麼多凶獸殺得難以招架,成群結隊的檮杌和九嬰在衝到東青鶴面前時,一部分被護體金光所擋,一部分被其利劍所斬,而還有一部分就跟自焚的飛蛾一樣,一靠過來就大片大片的消成了一撮黑灰或一蓬青煙,場面可謂觸目驚心。
而見識過東青鶴對付混沌巨獸的眾人早已對東門主無垠的道行甘拜下風,雖然驚駭難言,但更多人在震撼之後還是選擇順暢的接受了,畢竟是東青鶴嘛,他不厲害誰厲害呢,一日比一日厲害,一日有一日的境界又能有什麼法子呢?別大驚小怪。
可是這裡頭只有東青鶴自己明白,他的確有實力可拿下那麼多凶獸,但是真正施行時的速度卻比他所料的更快,不,是快太多了,快得有些……不尋常。
他那時只當是自己吸納了那幻境中魔修的力量故而對付其同為魔道的凶獸更多了一分遊刃有餘,可之後自己確認已將那些魔氣都回灌在了墨鴉陣中,還破了人家的陣法,為何自己的修為還在飛漲,甚至長得已開始不穩了呢?難道那幻境中的魔氣對自己仍有影響?
正思忖著,忽然遠遠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東青鶴連忙將那床簾扯到一邊蓋住了焦黑的印記,又開始催動全身法力要將自己的護體金光給盡力壓下,因護體金光總是瞬時爆出,他之前還從未這樣試過,故而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點頭緒,誰知卻還是慢了一步。
常嘉賜進屋的時候一眼就發現到了床上那個端坐在那兒身姿筆挺的人,長發披拂在背無風自動,眉眼如星,整個人都沐浴在一片幽淡的金光中,更襯得如幻如仙,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飛去。
常嘉賜原本已有些平和的臉忽然之間又沉了下來,他盯著東青鶴看了一會兒,冷笑了起來。
“看來東門主的飛升之日就在眼前了,小的在此還真要給您恭喜恭喜。”
說著還真像模像樣的給東青鶴鼓起掌來。
東青鶴卻聽得頗為無奈,他想給常嘉賜解釋,卻又不曉得怎麼說才好,他的渡劫之日的確快到了,但是以他們現下的狀態東青鶴如何能放心離開呢,不知何時他曾一心一意追逐的修行在某些不可抗力面前早已不復往昔般純質。
他對常嘉賜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突然常嘉賜因擊掌而搖擺的袖間掉下了一隻小瓶,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
兩人同時發現,常嘉賜要去拾,東青鶴卻更快他一步,一起身就掠到了那人面前,彎腰將瓶子捏在了掌心。
“這……”
東青鶴一看不由驚訝,這不就是前幾日花見冬交給常嘉賜的那瓶藥嗎?他還留著?
東青鶴眼眸一轉,笑道:“你想拿來給我用嗎?”
常嘉賜伸手要奪,卻被東青鶴閃過了,他瞪大眼氣怒:“對啊,花見冬在裡頭下了毒,我想給你用然後毒死你啊!”
東青鶴卻不為他的惡言所動,只將瓶口撥開一點放至鼻尖輕嗅了下,繼而笑得更深了。
“這裡頭……加了宸花葉,九凝宮可沒有這味藥。”
這是只有經了金雪裡的手才能有的方子,與棫木皮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是收口止血。
東青鶴想到此,一伸手就把常嘉賜攬到了身前,牢牢抱住他笑道:“你是特意為此去日部的?”想給他治傷嗎?
常嘉賜麵皮一抽,推了兩把他的胸口想脫出身來,然而試了幾回反而被這傢伙越抱越緊,常嘉賜憤懣:“少自作多情,哪輪得到我給你操心,後頭不有的是紅粉嬌娘為你牽腸掛肚麼,而且就東門主現下了不得的情形,都要飛升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傷又算得了什麼……”
常嘉賜嘴硬一分,東青鶴的笑意便深一分,離常嘉賜的距離也更近一寸,近到抵得對方退無可退,常嘉賜總算閉上了嘴,倒是那雙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裡面充斥的不甘有之,含恨有之,怒中帶了絲淺酸,酸中又夾雜了綿的情誼更有之,看得東青鶴心口就更有好幾瓣羽毛輕撓一樣,刺刺痒痒得他再忍不住的低頭貼上了對方的唇。
本以為定是要受到一番抵抗,哪回不這樣,結果這一次常嘉賜卻只在初時僵了一下後竟未有掙動的任東青鶴予取予求了。
他不知剛才在日部嘗了什麼藥材,嘴裡還帶了絲苦味,苦裡又有種微涼,讓東青鶴舌尖一觸就覺微麻了起來,而彼此間口腔內的濕熱含混起這種麻涼只讓人覺得水火交融一般,加之常嘉賜千載難逢的順從,都使東青鶴淡然的心一下一下動如擂鼓的打在他的心口,也順著相貼的胸膛,震到了常嘉賜。
常嘉賜只覺兩人糾纏得更深了,腰上的手也越收越緊,魂魄都要被東青鶴從嘴巴里吸出去了,他神思昏沉,只能努力鼻翼翕張著呼吸,直到舌頭被翻動著酸麻不已的時候終於被眼前的人放開了。
然而一眼看過去的常嘉賜就對上東青鶴一雙深沉隱忍的眸子,那眼底濃濃的壓抑幽色看得常嘉賜心裡一驚,竟嚇得直接低頭把腦袋頂在了對方的胸口。
東青鶴的氣息竟比常嘉賜更急了兩分,他只覺丹田處又有些翻湧,深吸了好幾口氣後才慢慢平復。
正想著要說些什麼來解釋自己的失控,忽然耳邊低低地飄來了一句話,讓東青鶴整個人怔了一下。
有一瞬間,我們向來了不得的東門主竟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直到懷裡的人又重複了一遍他才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常嘉賜說得很輕,但很慢很認真。
他說:“謝謝你……”
這些時日他依舊怨怪,依舊跋扈,依舊一如往常那般不給東青鶴好臉色,但是妘姒的這件事,常嘉賜卻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裡,他知道東青鶴的為難,也知道門內的種種非議,更知道東青鶴心裡一定對此有滿肚子的疑問,可是這個人什麼都沒說,原本以為他今日終於憋不住尋過去想旁敲側擊,結果從回來到現在,他依然是隻字不提。
常嘉賜向來記仇,也早已不信所謂毫無回報的恩惠,可是妘姒不一樣,誰害她常嘉賜絕不放過,誰救她他常嘉賜也無法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