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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嘉賜的腿上還沾著血跡,東青鶴見此,也不計較他的無理,只把人放開靠在床頭,自己又去點了盞油燈過來,俯身解開常嘉賜腿上的白紗,把嵌在傷口裡的碎瓷都挑了出來,然後又重新包紮。
飄搖的燈火間,東青鶴的側臉看著格外溫柔,常嘉賜盯了那人兩眼,像有些呆了,直到東青鶴頭也不抬道:“你還沒說。”
“什、什麼?”
“徐風派的事兒。”
常嘉賜愣了下,才軟下去的心口又堅硬了起來。
“行,我便告訴你。那時,我看著你的小廝往游天教去,也知曉他會從這條路回來,我原本是打算讓他帶著逃命的我們去往青鶴門求救的,誰曉得你那好徒兒會忽然衝出來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兒?那我只能將計就計嘍。”
東青鶴腦袋一轉,明白了常嘉賜的意思。
當年沈苑休叛出青鶴門一事在修真界還是鬧得很大的,他在打傷秋暮望之後又陸續殺了不少他派高手,落網之後便由眾派共審,當時幾乎叫得上名號的修士都有參與或旁聽過那幾場審判,常嘉賜或者說花浮因此能認得出沈苑休的模樣也是正常。
既然他知道沈苑休是誰,那也該曉得他仇家眾多,在此之前常嘉賜已調查了青溪,做了利用他混入青鶴門的計策,誰知沈苑休忽然出現攪了常嘉賜的打算,他便只能轉而打傷青溪,將目標放到了沈苑休身上,因為他知道凡界村莊被檮杌所毀,不需多時,修真界的修士就會聞之而來,他們看見死了那麼多人,又看見沈苑休在那裡,十有八九都會覺得那凶獸與這惡貫滿盈的魔修脫不了干係,再想到東青鶴當年立下過“若這徒弟再為惡便要親自手刃”他的誓言,自然會想法子到青鶴門來告狀了,為顯公正,帶上常嘉賜更是無可厚非。而以東青鶴的為人,可憐兮兮身懷凶獸內丹的小凡人常嘉賜因此能在青鶴門留下,也算順理成章的事。
前後一番謀劃,常嘉賜還真是狡黠靈慧。
而常嘉賜看著東青鶴若有所思的表情,只覺好笑:“得了,東青鶴,不必這麼假惺惺的裝腔作勢了,你既然知道我做了什麼,那便趁早動手吧,省得我日日要吃這生不如此的苦。”他邊說邊用力甩著腿上才綁好的白紗。
然而才掙動了兩下就被東青鶴一把摁住,扯來被子把腿塞了進去。
“不要動,好好躺著。”東青鶴語氣還是溫軟的。
常嘉賜看他的目光匪夷所思:“你真明白我做了什麼?”
東青鶴頷首:“我明白,你逃出地府,怕被陰司鬼差捉拿,到處隱匿行跡,最後發現青鶴門中有結界庇護,所以才設計躲到這裡。”
常嘉賜一怔,剛想辯駁這並非自己來的主要目的,但又覺得東青鶴也不算說錯,這兒的確給他避開不少鬼差叨擾的麻煩,不過他不信東青鶴真能因此釋懷。
“我設計了你,還害死了那麼多人,你別告訴我你可以對這些一筆勾銷?”
這哪裡會是至善至仁的東門主能做出的事?誰信吶?!
東青鶴果然皺起了眉:“的確,你為一己私利將那麼多無辜的性命牽扯進去本該罪無可恕……”
說到此立時換來常嘉賜一聲“果然如此”的冷笑。
“虛偽!”他狠狠地罵道。
東青鶴搖頭:“只是……那滿村百人都折於你手,可是你卻又不惜犯險同我一道殺了混沌,救了千千萬萬的天下人,這筆帳,也算將功折罪。”
常嘉賜一呆,眼內閃過一絲荒唐。
才誇了他陰險,他這就犯蠢了?他東青鶴不會真以為自己想救天下人吧?
東青鶴似是猜到了常嘉賜心裡所思,寵溺地摸了摸常嘉賜的頭。
“無論你之前怎般打算,又怎般計較,但結果卻是你切切實實豁出性命不顧安危的拼死斬落了凶獸,那麼多性命因而平安,我想這一切不止我一人看在眼裡。”
常嘉賜大怒地揮開他的碰觸,就跟被蒙了什麼大冤似的生氣:“如果不是你威脅我,我怎麼可能……”
東青鶴笑笑著收回手:“可是你還是做了抉擇。”
想到方才聽見外頭人也是這般對自己讚頌的,常嘉賜只覺在做一場噩夢。
這他媽算怎麼回事兒呢?還有被逼著當英雄的?
他這人脾氣就是犟,勉強他幹的,哪怕是再好的事兒他也不樂意,尤其對象還是東青鶴!他想把自己劃拉到跟他一國去,以為一些虛名浮利能把自己哄騙住,常嘉賜才不上他的當,而且他更不信東青鶴真能為這破藉口顛倒黑白,白白讓那一村的人全去見了閻王,還賠上他貼身小廝的一條命。
這裡面一定有陰謀!
果然,對上常嘉賜防備懷疑的視線,東青鶴猶豫了半晌,終於又道:“好吧,是有一些內情,我覺得你的確該知道。”
“你有屁快放!”常嘉賜都要鬱悶死了。
東青鶴掀開被子,忽然一手探到了他的小腹上,摸得常嘉賜嚇了一跳。
“干、幹什麼?!”
東青鶴不過一抬手,就制住了亂踢亂動的傷患,就著這過近的距離,他認真地對常嘉賜說。
“在你剛到青鶴門的時候我就覺你的脈象有異,之後你的修為又時有時無,我便在你的氣息中探到了一絲異動,我一直想不透那是什麼,直到我見到了混沌。”
常嘉賜茫然:“我和那凶獸有什麼關係?”
“你知道為何只有你沒有中混沌毒嗎?”
常嘉賜搖頭。
東青鶴說:“你的體內有魔氣,我曾以為你腹內有你說過的檮杌內丹才會如此,可後來我細思應該不是,檮杌雖兇悍,但你的修為比它高多了,它的氣息不該如此日久占據你的氣脈不散,所以唯一的解釋便是……你體內的魔氣根本不是檮杌獸的,而是混沌巨獸。”
“混沌?”
這個答案讓常嘉賜十分吃驚,在混沌逃出結界之前自己的體內就有了妖獸的氣息?可自己同他並無接觸,除了九百年前的那次……
東青鶴證實了常嘉賜的猜測:“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當日我們以魂魄之態去到陰司地府,同它惡戰之時似乎不小心引得那些鎮魂符有所異動,傷了混沌,也使你沾染了混沌之氣,而你又是偷偷跳入輪迴台的,所以……”
所以常嘉賜的魂魄未有經過洗禮更迭,他帶著前世的記憶,也帶著前世裝有混沌巨獸魔氣的魂魄重新轉世投胎了!
見常嘉賜滿眼的恍惚震愕,東青鶴伸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頰,想到當日那個在地府中為了救自己而不顧性命的身影,他依然心疼。
“混沌獸天性凶獰,惡煞極重……嘉賜,你是沾染了它的魔氣修為才會如此不定,脾性也跟著偏激易怒,今生做出種種錯事,那是你的錯,也不是你的錯。”
常嘉賜對上東青鶴循循善誘的面容,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搞、搞什麼?!
是說他原來是個好人的意思嗎?
可是自己遇上混沌才九百年,他脾氣差已經很多年了啊。
“我……你……”常嘉賜支吾了半天竟然不知道怎麼跟東青鶴解釋這個問題,只能一頭霧水地問,“所以……你想如何?”
東青鶴坐到床邊把常嘉賜攬到了懷裡,笑著道:“我會在給你治傷時,順帶想法子驅散你身上的魔氣,待到沒了混沌干擾,你便能重新開始了。”
重新開始?
怎麼重新開始?
讓他重新活一遍嗎?按著他東青鶴的意思?
“我……我要不願呢?”常嘉賜咬牙想脫出對方的懷抱,結果使了半天勁都只能勉強抬起頭,跟看瘋子一樣看著東青鶴。
東青鶴垂眼回望,仍是微笑,嗓音輕軟,眼眸澄亮。
他說:“為了你的身子著想,你不能不願。”
常嘉賜:“……”
第五十六章
眾門派原本打算兩日內補完四方結界便從祿山閣各自返回, 誰知被混沌巨獸這一攪和幾乎打亂了他們全部的計劃, 而作為首功之臣的青鶴門門主又一心撲在救助他的小徒兒上,大家也不好當先告辭, 於是這一耽擱就耽擱了不少時日。
好在這一日, 東門主終於向無泱真人告辭離去, 眾人鬆了口氣之外也紛紛趕來相送。
常嘉賜其實不想走,他在這兒已經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到了東青鶴的地界不是更要被他搓圓捏扁?雖然那地方他已是待了小半年了, 但今時不同往日,剝了偽裝又無修為的自己指不定會被門裡的人怎麼折騰呢。
只不過你讓常嘉賜就留在祿山閣, 他也不願意, 別以為他不出門就不知道自己屋前每日有多少雙眼睛探頭探腦, 美其名曰關心他的傷勢,還不是想知曉他和東青鶴是什麼關係,結交不上東門主,和自己套套近乎也是不錯的, 卻不想常嘉賜最恨的就是自己成為那個同東青鶴有牽連的踏板!
不過無論他樂不樂意, 這走不走輪不到他做主, 東青鶴自有無數理由能讓常嘉賜反抗不了也無話可說。
不過有一點常嘉賜還是十分堅持的,雖然他並不至於多看重自己的容貌,但是他這人最要面子,就這麼讓他頂著眼下的模樣受外頭那麼多人的打量參賞,那還不如一刀捅死他來的痛快。
幸好東青鶴知曉他的脾性,早早就給嘉賜置備了行頭, 待我們大門主親自給人穿上紅色的紗袍,又戴上同色的紗帽,將常嘉賜自頭到尾連根手指都遮了個嚴嚴實實後,常嘉賜這才放下心來。
“行,就這樣吧。”常嘉賜勉強說。
他走路還有些跌跌撞撞,東青鶴要來牽他,卻被常嘉賜用力打開了手。
“我自己能走。”他倔強道。
東青鶴無奈搖頭,只能暗暗地隨在他身後兩步處,走了出去。
門一開,外頭齊刷刷she來的目光就嚇了常嘉賜一跳,他雖猜到有不少人在關注著這裡,卻不知道會有那麼多,幾乎上回在三元殿商討布結界時出現的門派來了大半,將這個小院圍得滿滿當當,一見到常嘉賜的身影,有些之前見過他大戰混沌的都紛紛露出佩服的表情,而有些沒見過的,則眼帶好奇,巴不得能從紗帽下窺得一點點常嘉賜的神色。
不過幸而他們看不到常嘉賜的臉,因為那臉上正翻著特別不雅觀的白眼,催動著步伐就想速速離去。只是一來周圍瞧熱鬧的人太多,二來常嘉賜久未下床,又無修為護體,躺得身衰體弱,挺著背脊站那兒就夠虛出一身冷汗了,更別說還要騰雲駕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