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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嘉賜沒有說話,似是並無意對沈苑休解釋什麼,然而那頭的魔修卻莫名白了臉色。
“當年是你和門主一起去的陰司?”問完這話,沈苑休似又想起什麼,一把抓住常嘉賜的手,探向他的脈門,“你的傷為什麼好的那麼快?還有門主的……”
沈苑休在星部也聽說了常嘉賜盜取置於萬遙殿的天羅地網去往偃門,緊跟著門主就追隨而去,並單槍匹馬的將人救回還受了重傷,他方才一心都在他事上,如今再看常嘉賜才覺蹊蹺,就他所知,即便金雪裡醫術再高超,也絕沒有這般神奇的靈丹妙藥。
常嘉賜當然不想說,本打算尋些什麼搪塞過去,然而沈苑休自己卻覺出了什麼。
“雙修……你的身上有門主的氣息,是雙修……”
既然被發現了,常嘉賜只得硬著頭皮道:“有人說我是極陰體質,而他是極陽,所以……”
沈苑休卻抓得更緊了,指甲都要陷入嘉賜的皮肉里,他出神的說:“不對,不對……”
常嘉賜覺得他的神情很是奇怪,與其說是驚訝,更像是受到某種深重的打擊一般,眼內甚至泛出了濃濃的恐懼。
他要開詢問,卻聽沈苑休自言自語起來:“這不是一般的雙修,陰司地府,此消彼長……此消彼長……”
最後的那四個字讓常嘉賜猛然一驚。
第一百零六章
“你說……什麼?”常嘉賜不敢置信的問。
這四個字賀祺然也說過, 如今再聽沈苑休口中而出, 常嘉賜寧願是種詭異的巧合。
可沈苑休告訴他並不是。
“此消彼長……此消彼長……”他將這話重複了一遍,直直的看著常嘉賜, “難怪那時我們倆一起去到偃門, 你的修為會忽然消散險遭幽鴆的毒手, 難怪我師父的道行一直漲得這樣迅疾……此消彼長,嘉賜, 這就是此消彼長……我竟然沒有早些發現當年和門主一起去往陰司地府的是你, 並不是花見冬,我竟然才知道你們也中了三魂咒……”。只怪花見冬的修為始終穩當, 任誰會猜到她被人奪了舍呢。
三魂……
常嘉賜猛然打了一個激靈, 驚駭道:“為何你會……”
“為何我會知道三魂咒?”沈苑休笑得蒼白又悽苦。
“難道你……你也去過陰司地府?”這是常嘉賜唯一能臆測出的解釋了, 沈苑休到過那裡,見過三魂鏡,故而明白這一切。那他是怎麼去的?也施了神魂出竅的法術?
沈苑休道:“嘉賜,你還記得你問過我, 我怕不怕死?我回答你說, 我不怕……因為,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常嘉賜一呆,他當時只以為沈苑休是說得是他那行屍走肉般的樣子與死無異,沒想到卻是真的死了?
“是上輩子?”
“不,就是這輩子。”
常嘉賜驚愕,沈苑休這輩子也死過了?
“什麼時候?那你是如何……”死而復生的?!
沈苑休的視線又落到了遠處的金紋虎身上,眼內透出深深的繁複, 混亂沉重的幾乎難以承載。
“我在青鶴門多年受師父教導本該方言矩行懷質抱真,可不知為何我卻一度鬼迷了心竅一樣,十分執著於去尋到我兒時的弒親仇人。暮望勸我助我,我卻什麼都看不見,只被仇恨迷了眼,直到我有一次無意闖入了窮奇凶獸的巢穴,被十多隻窮奇圍困誅殺,雖然暮望趕來竭盡全力將我救下,但似乎還是晚了一步,我的金紋虎死了,而我……”
也死了。
這一段往事常嘉賜曾聽東青鶴講述過,可那時東青鶴只說沈苑休為報仇,途中遭逢窮奇而受傷,死了他的金紋虎,秋暮望為了救他傷得更重,險些一命嗚呼,但東青鶴並未提及沈苑休起死回生啊?!
“你是魔修……”常嘉賜懷疑,魔修死了就是死了,何來重返陽間的機會?
沈苑休點頭:“對啊,我是魔修,本該一死便魂飛魄散,但我卻入了陰曹地府。”沈苑休也曾問過秋暮望為何自己沒能在死後立時就散魂,秋暮望猜測說也許是因為他那麼多年被靈修收養,沾染了門內的靈氣,又幾乎從未作惡,鬼差便錯收了他。
“但我去到了幽冥界,卻依然沒有轉世的機會……我理應回不到陽間的。”沈苑休低嘆“但是……有一個人卻不放棄……”
常嘉賜恍然大悟:“秋暮望……”
想也知道,心上人突然離世,讓秋暮望如何能坦然接受。
“……他去到陰司把你帶了回來。”
沈苑休的眼裡湧起水光,想到這一茬讓他既痛苦卻又眷戀,大悲大喜間面容都跟著抽搐起來:“你可知道要從陰司劫人有多難,闖出地府暮望又遭了多大的苦難……我本想過無論如何都不跟他走,但是最終,我還是捨不得……捨不得。”捨不得兩人的情緣就此折斷,捨不得再也看不見他,更捨不得以後漫漫的長路只剩他一個人走下去……
結果,沈苑休拼盡一切,和同秋暮望回來了。
“你現在後悔了。”常嘉賜望著沈苑休,肯定道。
沈苑休點了點頭:“我當然後悔,如果不是為了救我,暮望也不會被地府鬼差重傷至此……更不會因打鬥時不小心觸及那三魂鏡而中了符咒,難怪鬼差放棄繼續追捕我們了,他早知我們不會有好下場的,而我寧願當時就死了的,我也本就該死了的……”
雖然心內已有計較,但真聽見沈苑休說起那三魂鏡,常嘉賜的胸口還是被重重一擊。
“所以……你們也被分魂了?”
沉溺在往事中的沈苑休思忖了片刻才問:“分魂?”
“那三魂鏡不是照之引魂,碎之分魂,娶之散魂嗎?”常嘉賜說著,卻見沈苑休還是一臉茫然,“你們沒有被分魂?”
沈苑休想了想:“私入陰司犯了三魂咒者,如為一人,當即便魂魄消亡,若為二人,彼此修為魂元一漲一消,直至魂魄消亡,若為三人或以上,修為魂元則會忽漲忽消,日日受盡折磨,再至魂魄消亡……”這些都是沈苑休這些年得來的有關有幽冥界的消息,至於分魂,“雖有傳言三魂鏡可分魂,但一般都是魂元極其不穩或本就有碎裂之相觸到那鏡子才會如此,我和暮望並沒有,難道你和我師父……”
話已至此,常嘉賜自然無法隱瞞,他遲疑了半刻就對沈苑休道出了真相,當然前幾輩子的爛帳沒時間細翻了,常嘉賜只說了另兩個魂魄的身份,勉強帶過了幾句過去的恩怨,說得時候只覺滿嘴巴都是苦味。
“你說那祺然是你,而幽鴆是師父?”沈苑休震驚,他未見過賀祺然,不可評斷,但是幽鴆……青鶴門裡怕是再沒有人比沈苑休更清楚那人的脾性了,他在偃門待了那麼久,對於那男人的所作所為可謂知之甚深,心狠手辣,喜怒無常,暴戾恣睢,他怎麼可能是門主,他又哪一點像門主,二人簡直像是兩個極端一樣。
忽然,沈苑休靈光一現,他問:“那賀祺然是什麼樣的人?”
常嘉賜對賀祺然的想法要多複雜有多複雜,若換做以前的他,也許一刀了結那魂修會是解決這麻煩的最好方法。
不過此刻,常嘉賜猶豫了下不慡道:“能是什麼人,好得讓未窮幾百年都念念不忘,同我相反的,同東青鶴極其般配的大善人。”
說完沒聽見沈苑休後話,抬眼見對方愣愣地看著自己,但目光卻又未落在眼內,而是常嘉賜向上的……額間?
常嘉賜正欲開口,沈苑休卻抓住了他的手。
“我的修為不夠,把你的修為借我一些。”
常嘉賜奇怪:“你要做什麼?”
沈苑休沒說話,只閉起眼逕自扣緊了他的掌心,常嘉賜只覺自己的丹田一陣涌動,然後一股溫熱自脊柱急竄,不斷的從手中溢出,進入到了沈苑休的體內。
不愧是魔修,相較於常嘉賜當年吸取青溪和那幾個散修的手法,沈苑休這一招才叫信手拈來,常嘉賜幾乎有種自己的命脈都能隨時隨地被他拿去的危機,然而常嘉賜卻沒有掙扎,直到沈苑休自己放開了他的手。
沈苑休在睜眼的時候,瞳仁里閃過一瞬的金光,那是東青鶴的氣息。
“你不用害怕,我的丹田已經存不住修為了,到我體內的這些過不久就會散的。”
而不等常嘉賜對這句話再多細思,那人又道:“我探過了,你果然有結印。”
“什麼?!”什麼結印,那是什麼東西?
“結印,烙在魂魄上的封印,”沈苑休點了點常嘉賜的額頭,“很早很早以前就被下了,因為淺淡,即便輪迴時都會被鬼差所忽略。”
常嘉賜沉下了臉:“有多早?”
沈苑休道:“至少兩三千年以上……”
兩三千年前……自己還在凡界徘徊,又到哪裡去沾染這些靈神異鬼的東西?
見常嘉賜毫無頭緒,沈苑休問:“這是魔修封印,你當年可是入過什麼魔陣?”
魔陣?!
常嘉賜的腦海里猛然出現了第一世的場景,自己和東青鶴一道被扯進那游道士的陣里,賀祺然還說一切的因果都是從那而起……
“煉魂陣?!”常嘉賜囁嚅,“是不是煉魂陣?!”那游道士說他們命格罕見,要用他和連棠來煉丹,然後就對他們施了陣。
沈苑休卻搖了搖頭:“煉魂陣當下就可取人魂魄,不會拖延那麼多年,還容你轉世投胎,你入得這個……是養魂陣。”
養魂陣?!
魔修陣法不知幾多,常嘉賜哪裡搞得懂這些:“這又是什麼東西?!”
沈苑休垂眼想了一會兒,忽然長嘆了一聲:“那次去偃門,你對我說過的,是我疏忽了……”
“什麼?”
“我們去絞殺赤苑長老方水合的時候,你和我躲在屋頂上看見他在吸食陣中兩個無辜的人的修為,你還對我說你覺得那陣法十分熟識,以前像是曾遇到過,我卻勸你不要多思,結果……是我錯了。”